東廠來了幾個檔頭,二話不說進戲院翻了一遭,可惜戲院沒有他們的頭兒,尤鑲月稍打聽得知其實并非完全因為那什麼認幹爹的風氣,多則是他們廠裡有事處理不好,想找督公,結果哪哪都找不到人,有些擔心罷了。簡單說,殷祟光躲起來其實就是偷閑。
他們笃定督公不會出現在這些戲子的住房中,尤鑲月打發過他們,回屋竟也沒看見殷祟光。
她撥開珠簾進去走了一轉,沒人,不過聽到内間有很小的聲音,她朝内去,那是一間她放戲服的地方,很多曲目她會唱,旁人不會,戲服便隻有她有,由她打理。
殷祟光就在内間,環着小臂打量她的戲服,他沒有上手翻看,隻靜靜地用目光,仔細覽過,尤鑲月靠近了,他慢慢看向她。
“還聽戲嗎?我去喊人給您唱。”尤鑲月喉嚨腫得說話氣短。
殷祟光注意到了,也很難注意不到她嗓子眼兒,大抵伶人戲子都是在乎自己的嗓子的,他皺皺眉,有他不能察覺的細微情緒蔓延,他道:“不聽了,明兒我叫人給你送些藥過來。”
“督公,咱們戲院不收贈禮。”尤鑲月靠近他,他下意識想要後退,卻沒有,于是相連的目光縮了距離,兩個人也越來越近。
距離近到伸手就能碰到對方,殷祟光不再看尤鑲月,錯開臉後退,剛退了半步,尤鑲月忽然虛把住他的臂彎,他一頓,如被控制般,不再動彈。
“督公小心,仔細後面這架子上的刀傷着你,”尤鑲月輕輕笑,他轉頭,那裡确實架着一柄長刀,看得出來是開過刃的真刀。
殷祟光不動聲息地松氣,他退出内間,道:“給你送藥也算贈禮嗎?”
“隻要是看客給的,那都算。”
“要是不以看客的名義呢。”
尤鑲月勾唇,跟上殷祟光,在他身側問:“不以看客的名義?那用什麼名義?”
用什麼名義?他好像沒有。殷祟光若有所思地唔了聲,“當我沒說。”
後面幾天殷祟光沒有再來戲院,尤鑲月這幾天因為嗓子原因也沒有唱戲,他雖說着當他沒說,可還是遣人來送藥,來時沒說找月仙,用的是尤鑲月的本名。
打雜的不知該收不收,是尤鑲月來了,她跟打雜的交代幾句,打雜的就将藥收下了。
入秋天氣轉涼,尤鑲月忙着掃戲院裡的枯葉,庾栗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興奮得很,“鑲月姐,我哥回來了!還帶了筆大生意!”
庾栗有個哥哥,庾峥,也就是尤鑲月的師弟,現任的新班主,他唱戲功夫不精,在打理方面擅長。
正要問是什麼生意,庾峥回來了,他扒拉開環住尤鑲月胳膊的庾栗,趕她一邊兒去,她嘟嘴不滿,眼神卻暧昧地流連在尤鑲月與庾栗之間,她數落她哥哥幾句,跑開。
尤鑲月裝作沒看見庾栗的刻意,默默拉開距離繼續掃葉子,“小栗說你帶了筆大生意,什麼生意?”
庾峥亦假裝沒看出她的反應,本想幫她掃葉子,她拒絕,他便站在她身邊陪她,“我們這戲院響頭打出去了,有貴人找我們上府表演。”
“上府?”
“嗯,”庾峥放小聲量,“是四皇子殿下辦宴,叫我們上皇子府去唱,不過我聽說了宮中的事,四皇子和三皇子鬧得很不和,如今這宴請了三皇子,多半是少不了一番争鬥,我們去時隻管唱,唱完就走,不要沾染了皇權富貴。”
這個道理尤鑲月還是懂的,王侯皇孫争鬥不休,唯有他們這些不起眼的小百姓遭殃,曆來不少戲院上府表演遇到這種事,死傷的隻有他們。皇孫邀請,他們戲院豈有拒絕的權力。
尤鑲月點頭,庾峥再道:“曲目單子你可有?我拿一份給貴人送去。”
“後台有個櫃子,裡面都是曲目單子,你去拿就成。”
庾峥猶豫,“有你寫的嗎?”他停了停,像在找理由,“你的字兒漂亮些,拿上去順眼些。”
“沒有,”尤鑲月莞爾。
庾峥笑笑,道好。
庾峥一走,躲在假山後面遲遲未走的庾栗跑回來,她嬉笑着打聽,“鑲月姐,你覺得你和我哥還有可能麼?”
尤鑲月伸出一根指,點在庾栗唇中,沒有猶豫,也沒有思量,果斷地微笑搖頭。
四皇子的宴辦得很大,皇子府來來往往俱是貴人,戲班早早入府,候在後台排演,待宴一開場,尤鑲月領着人上台子,四皇子請了幾家戲班,他們每家唱幾曲的就夠了。
幾曲畢,尤鑲月高揚唇畔,揮袖鞠躬緻謝看客,逐步退進幕簾,她習慣性地朝角落瞥,這回沒有瞥見任何人。
“這是那位月仙?”台下有人疑問。
一旁小厮答:“三殿下聰慧。”
“嗯,雖是民間小戲,但不怯場,還算有點本事。”
小厮弓着腰道是,他悄然後撤,走到另一人身邊,他眼神看向戲台,“四殿下,三殿下方才問了月仙。”
三皇子愛美人,側房有幾位,幾乎都是伶人戲子出身,這事沒有人知曉,四皇子也是派人打聽來的。
四皇子颔首,“按計劃的做,他來沒有?”
小厮答:“來了的,候着呢。”
小厮拐進戲台後台,卻見後台隻有其餘幾家戲班,月仙所在那家早已人走樓空,他暗自氣惱,退出後台。
出來後遇上三皇子,三皇子也正尋他,三皇子問小厮:“月仙可還在?”
小厮眼珠子轉溜半圈,“在,他們戲班表演完了,月仙随處轉悠去了。”
“哪裡去了,說清楚。”
小厮弓腰指向花圃,“那邊。”
于無人注意時,三皇子轉身入了花圃,方一進入,有瞬影閃過,再一眨眼,花圃燃了起來,花草樹木一并燃起,火勢猛漲,三皇子釀釀跄跄跑出來,被四皇子逮了個正着。
三皇子莫名去了花圃,目的明确,顯然的要麼有人指引,要麼有所吸引,四皇子揪着三皇子問緣由,後續長公主來了,宴會出了岔子,她動了氣,親自來問緣由。
長公主問:“所以,那戲子呢?”
三皇子壓根就沒見着那戲子,情急之下張口胡言,“興許是燒死在花圃裡了,我沒見着她。”
宴會鬧了意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皇子沉溺伶人上,四皇子不提火勢,就沒人在意,畢竟燒的是他四皇子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