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銀覺得自己錯了，翦生或許真的醉了，她道是，去了側房沐浴。

再回來時翦生睡着了，他睡覺喜歡把臉遮一半，露個鼻子在外呼吸。

她阖窗，擦頭發擦到一半，油燈燃盡，她摸着黑到床邊，床邊上有個櫃子，裡面放了幾盞小油燈，夜裡黑，看不清，她随手去摸，也不知摸到了第幾格，打開往裡探，竟空空蕩蕩，這不是放小油燈那層。

菀銀正要收手，忽摸到一方手帕，估摸着時間久了，手帕也沒怎麼用過，都起毛了，摸得一手絨。

給她惡心得，都想埋汰翦生幾句，把自己養那麼嬌，竟舍不得丢一方帕子。

菀銀站起來，往側房去洗手。

翦生後知後覺睜眼，他聽到動靜，隻是沒起來，他安靜躺着，眉間攀上幾不可見的愠怒。

菀銀擦幹頭發回來，翦生半夢半醒，她明白他的意思，夜裡冷，就是要她暖床去。

大年初一萬歲要去祭拜先祖，司禮監老祖宗伴随聖駕，翦生不用去。

他一般會騰半天出來安排内學堂新一年的學計，中晌裝模作樣串幾位秉筆的門，典薄和他關系不錯，他也會去要年禮，到下晌老祖宗回來了，他還會去找老祖宗。除了司禮監，還有各個衙門，基本都有和他關系近的，隻不過沒有屬一個衙門裡的親近，且他位高，按理說是該他送人家年禮，但他耍賴，不給。

“是有些不要臉呢，”菀銀聽到尚太妃談起翦生的事，忍不住把心裡想法講出來。

尚太妃隻笑。

“翦提督在外沒有私宅麼？奴婢從不見他出宮歇息。”菀銀有意無意打聽翦生，翦生至今對她是一道未知威脅。

尚太妃搖頭，“你瞧他一年到頭貪了多少錢，還能沒錢買宅子麼！估計是擔心哪一天被參吧。”

菀銀沒往心裡記，翦生不像是怕參的人，他是張揚的，不然也不會做事不收斂，挨先前的二十闆。

年後第五日，尚太妃尋了萬歲，說上半個時辰的話，又過了幾日，辛貴人解禁。

辛貴人破例住回兩儀殿，但沒有複位。

萬歲派了翦生宣旨，命他重新安排兩儀殿的宮人，他将菀銀安排回去，繼續做兩儀殿的貼身宮女。

辛貴人在塵素閣走一趟，瘦削露骨，身子格外弱，病了就好不起來，年這幾日都是在床上躺過去的。

菀銀守了她幾天，直到她醒，菀銀還在床邊守着。

開了春，暖和起來，辛貴人才從床上走下來，躺了許久，腿都是軟的。

“我時時覺得身子沉重拖沓，”辛貴人剛圍着兩儀殿走了一圈，實在沒有力氣，尋了石凳坐下，“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你還是要早些找下家，菀銀，跟着我你受累受苦。”

菀銀不覺得，她反而高興，辛貴人對她心存愧疚。

辛貴人本性善良，隻不過在這個宮裡，善良要被人吃。

“您胡說什麼呢，奴婢會一直跟着您，”菀銀替她捏肩，“您好好養着，等您身子好起來，把您的牌子挂上去，萬歲定然念情誼，不然也不會放您出來。”

辛貴人眨了眨眼，“但願吧。”

冷宮一遭，竟把尖刺磨成圓，菀銀眯了眯眼，不再說話。

翦生撥了一批忠心的奴婢，辛貴人一個都不信，像被打過的貓犬，從此以後不敢露爪牙，事事都聽菀銀的，菀銀成了兩儀殿最大的掌事姑姑。

“菀銀姑姑前途無量，”翦生說着笑彎了眼，他調整菀銀的位置，讓她側伏在他身上。

菀銀未置可否。

翦生道：“以我看，辛貴人短時間複不了位。”

菀銀說：“至少萬歲重視，沒有人敢欺負她，沒有人敢欺負她，我就活得好。”

“是這麼個道理，但是，”翦生掰她的臉，拽到自己面前來，“菀銀，想控制一個人，這點手段不夠，她總有一天會覺得你壓主，尚太妃那裡平淡一生，不好麼？”

“好，但是不夠呢，”菀銀貼了貼翦生的唇，“我這樣的賤骨，能猖狂一日算一日。”

“沒想過出宮麼。”翦生閉了眼，體會她迎上來的軟觸，唇瓣分分合合，說話斷斷續續。

“想過，但貴人們，還有劉襟，都不會放過我，”菀銀累了，她離開他，回到羅漢床上去躺着，“翦生公公，我走了，你也不會放過我吧。”

翦生摸了摸下唇，沒回答。

他也不需要回答，菀銀根本不想聽，他一定會的，會報複她，和劉襟一樣。

她側身背對屏風，忽然小腹前有個東西，她一摸，竟是一串彩繩穿銅錢，吊的銀元比尚太妃吊的那串還重，她這些日子一直和翦生在一塊睡，沒能發現羅漢床上有東西。

菀銀坐了起來，油燈卻已經熄了，她走到屏風邊，在一片黑暗中凝視架子床，和架子床上的人。

看不懂他，他到底想和她需求什麼？無緣無故救她，也不接受進一步的關系。

菀銀覺得很棘手。

腦子一怔，突然湧了些不清晰的回憶，菀銀看翦生的眼神更警惕，漸漸的，她覺得僥幸，甚至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