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距今沒幾天,菀銀不知道宮外的七夕是怎麼過的,她唯一清楚的是宮裡七夕,娘娘們要送東西給萬歲,他們私底下的,也有對食菜戶互送東西。
劉襟也曾送過她一對小钗,那是他上任掌司後往手底下貪錢,用那錢打了對價值不菲的蝴蝶小钗,别發髻上銀澤奪目。
菀銀戴了半天,哄他開心,當夜托人賣出宮,換了五十兩,賄賂不少零零散散的宮人,才沒把她從浣衣局裡突然到胡賢嫔身邊伺候的事兒洩太遠。至今,暖玉殿還有向她的人。
她記不得還了什麼給劉襟,不在意的事,不會記得。
這法子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在翦生身上,她看不懂他。
“菀銀?”辛貴人拉拉菀銀的手,“怎麼不念了?”她指她手中書冊。
辛貴人今日醒了,醒來就找菀銀,見不到菀銀如同失了骨頭,驅使不了身子,亦失了魄,六神無主。
為安撫她,菀銀取了話本子給她念。
“奴婢走神了,”菀銀沖她笑,“方才說到天帝怒,責令歸河東,許一年一度相會……”
辛貴人聽得傷神,卻沒一會兒困懵了眼,腦袋一擡一搭,菀銀慢慢擱書冊,給她掖被子。
“你陪我會兒,”辛貴人虛弱的聲,柔到快不見。
菀銀讓辛貴人虛虛靠在自己肩上,“奴婢在您身邊,哪也不去。”
這是個不合規矩的姿勢,菀銀做得小心謹慎,一個動作看一次辛貴人,她犯困得厲害,全然沒意識到哪裡不對,甚至有些依賴地往菀銀懷裡鑽。
直到辛貴人睡着,菀銀把着她,讓她平躺下,掖好被褥。過了晚膳時候,菀銀出殿吩咐幾個宮人,她回護城河。
每日便是在護城河,兩儀殿之間徘徊,途徑暖玉殿,暖玉殿是胡賢嫔在住,菀銀細緻留意着暖玉殿前人來人往。
這日清晨天還沒亮,菀銀坐在羅漢床上穿衣,聽見屏風後一陣窸窣響,是翦生在走動。
系衣帶的手順勢停住,菀銀等他出來。
果不其然見屏風後有了身影,一點點挪動,向左側去,翦生不經意回頭瞥了眼,目光所及,有她領口下白皙一片,鵝黃的小衣露了邊,竟是比耀日灼眼,他眯了眯眼,趕緊扭頭。
翦生仰在妝鏡前椅子裡,等了很久,菀銀才過來給他梳頭,從鏡中窺探,她已然穿好對襟袖,系得規整。
纖指擦過鬓臉,繞起發絲往後梳,她指上有薄繭,反複摩擦他後頸,像貓兒爪子撓癢,沒有攻擊性,隻為挑逗。
翦生向後擡手,捏住菀銀手指,撚摩她指腹的繭,他盯着鏡中的她,隻字未言。
菀銀抽出指,撣開他手,三兩下給他盤好發,戴好帽,彎下腰來,親他下颌,“公公,回見。”
翦生摸被她親吻過的地方,心頭後知後覺漫升怪異感。
從護城河往兩儀殿,要麼繞遠路,要麼直經暖玉殿,菀銀掐好時辰,未時一刻,走在宮道上,迎面遇見胡賢嫔。
菀銀走路垂眼,直到胡賢嫔的裙角入她眼,她才撩起眼皮,後退做禮,“娘娘贖罪,奴婢狗眼,沒看見您。”
胡賢嫔上下打量菀銀,身邊宮女立即會意,上前把她按跪,“菀銀姑姑,見着先主子,再怎麼樣都該行個大禮吧!”
菀銀歪頭,好奇問宮女:“胡賢嫔娘娘既非皇後,亦非太後,怎麼就該行大禮?壞了規矩你擔得起?”
宮女一愣,照着菀銀就是一巴掌,她也不躲,硬生生接了,宮女滿臉傲然,“出言不遜,這是替娘娘教訓的。”
對峙刹那。
菀銀塌腰,略低下頭,話中示了弱,“請胡賢嫔娘娘贖罪,奴婢趕着去伺候辛貴人,還請您放過奴婢這一回。”
“小賤骨頭,這些年讓你風光,以至忘了你是從暖玉殿出去的,”胡賢嫔擡腳,朝她手背踩去,繡鞋尖碾她手背,“辛貴人的死胎有沒有把你吓着?有你這樣虛情假意的奴婢,和她那樣受不得打擊的主子,主仆二人相克,自然而然是個死胎。”
胡賢嫔撤腳,朝菀銀肩頭踹,她朝後砸,額頭砸在道上水缸,頓時磕出個血窟窿。
胡賢嫔笑着,宮女攙扶她離開。
水缸邊被她頭撞碎出裂口,盆邊鋒利,菀銀想了想,把手蹭上去,被胡賢嫔踩過之處,割破了皮肉。
日光曬得人失力,菀銀跪着沒一會兒,沒了神識。
沒有一個宮人路過,菀銀倒在日頭下,不省人事。不多不少,兩刻鐘後,尚太妃攜小蓮膳後散步,隔着很遠,看見額頭淌滿血的菀銀。
菀銀醒時,入目是帳簾,她偏頭,小蓮就在她身邊,一絲不苟地給她手背傷口纏繃帶,她額頭發緊,想必是已經處理過了。
“菀銀,醒啦,”小蓮見她醒來,露出一對梨渦,她小心安放她的手,剛要走,菀銀拉住她。
小蓮轉回來,“怎麼?”
“頭疼,”菀銀蹙了蹙眉,小蓮立刻檢查她頭上傷勢。
曾被傷害過,再次看見同樣位置同樣的傷口,流着觸目驚心的血,不好的記憶湧來,小蓮顫栗不止。
尚太妃此刻在外,她不能久坐,身子不利索,于是沒有小蓮通知她就不會過來。
菀銀吃力坐起,小蓮心驚膽戰地扶她,她看着小蓮,似不經意随口問:“你以前是不是也在頭上受過傷?會不會影響日常辦差?我怕傷得太深,影響伺候辛貴人。”
“受過,不怕,”小蓮是在鼓勵她别怕,“疼,快。”疼,但好得快。
“不會呢,傷在額頭還會留疤,好難看的,”菀銀眸子裡蓄水,吧嗒就掉一顆淚珠子下來。
小蓮慌慌張張抱住她,“不怕,會好,像我。”像她一樣,會好起來的,額上看不出來。
“壞!”小蓮痛斥,“誰?”
菀銀抽抽鼻頭,把頭埋得很低,“我不敢說。”
小蓮拍打菀銀的背,“别怕,做主!”不要害怕,有人替她做主。
在小蓮看不見的地方,菀銀面無表情地轉了轉眸子,轉而話中帶淚,仿若啜泣,“她們今兒踩我,還将我推到水缸上去,她們還說、說我和以前應該小宮女一樣不長眼,沖撞貴人,就讓我和她受一樣的苦頭。”
拍背的手漸漸停下,小蓮放開菀銀,不可思議地摸自己的頭,她呆,但不影響她對自己的傷處敏.感,“我也,水缸,撞過。”
“是麼,你以前在哪兒做的粗使丫鬟?”菀銀試探問。
小蓮眨巴眨巴眼,“在暖玉殿。”
菀銀細究小蓮神情,小蓮在回憶,菀銀悄無聲息壓下唇邊翹弧,哀愁着聲兒,“我也在暖玉殿前被人砸了腦袋。”
“胡賢嫔,小宮女,砸我頭!”小蓮突然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