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說叫我幫你麼,太醫院的人不能給宮人治,隻有在外尋醫,”翦生松開手,坐在她身邊,“傷口療愈了,再治疤。”
他說得平淡,話裡沒有起伏。
昨夜跟他說的全是哄騙話,真真假假,菀銀自己都分不清,她反應了很久,菜都擺上來了,還沒回過神。
“這個還不錯。”
菀銀碗裡多了夾醬肉絲,她眨眼,夾起來吃下,做法講究,味道上呈,不是宮裡那派式,但别有滋味,她點頭,“是不錯。”
一餐用完,去看了額頭傷,包紮了新藥,新藥觸傷,是很疼的,再之額頭手背都是脆弱處,但菀銀全程沒皺眉,肅沉一張臉,比在宮裡還要嚴肅。
翦生一直隐隐觀察菀銀。
趕在宮門下鑰前,他們回來了,平安無事,甚至遊玩過,菀銀從未這麼不解,費勁巴力帶她出宮,就為了這點小事?
她看翦生,翦生彎笑。
回兩儀殿耳房,菀銀換回自己衣裳,捧着那件短衫沉思,想了想,她把短衫壓在箱底,帶回來那盞燈,她塞到桌下去了。
在耳房窗外看盡她動作,翦生無聲隐去,今夜是他當值,司禮監就他一個人。
烏木簪堆了一台子,亂七八糟的,菀銀去收拾桌台,把簪子全放進抽屜裡,她不愛戴首飾,這些年辛貴妃賞賜的全在一個盒子裡,可如今抽屜多了個錦盒。
原以為是翦生送來的首飾,她蹙眉打開,沒想裡面不是首飾,而是一個香囊,兩面繡字,“迷惑視聽,竊弄威權。”
他送她的七夕香囊,竟繡這兩個詞兒。
一夜的憂慮忽然間消散,一種新奇詭異的感覺爬上心頭,菀銀沒忍住,嗤聲笑出來,她掂量香囊,最終把它放回錦盒,和那一堆烏木簪擺在一起,烏木簪常用,每每打開抽屜,就能再見到錦盒。
翦生是不怕死的,敢繡這些話,還不給錦盒安鎖,他不怕,菀銀自然不會怕,就這樣敞在抽屜,有心之人隻要拉開抽屜,打開錦盒,菀銀必死無疑。
七夕是百姓的日子,與萬歲無關,他來看望過辛貴妃就回去處理政事,辛貴妃乏累,歇在榻上。
夜裡睡不着,菀銀在殿院裡清理枯死的荷蓮,寝殿忽然傳出辛貴妃的尖叫。
翻莺跑過來找菀銀,“菀銀姑姑,您快去瞧瞧!有個不長眼的惜薪司小宦送炭,結果跑到寝殿去了!娘娘一直在喊您。”
菀銀道好,跟着翻莺入寝殿,她叫人拽住小宦,先去穩住辛貴妃。
辛貴妃躲在被子裡發抖,菀銀輕聲細語撫她情緒。
她被小宦驚吓,誰也不肯差使,隻想叫菀銀,好像附植在菀銀身上,離開菀銀,她就會死。
直到辛貴妃鎮定下來,天不早了,菀銀回來時剛好下鑰,現在約莫子時過半。
将辛貴妃安哄睡下,菀銀出來。
小宦被宮人架着,跪在地上。
菀銀上前扯過他衣領,對宮人道:“放開他,我送他去惜薪司,惜薪司的人,就讓惜薪司來處理。”
宮人道是。
一路拐進小道,菀銀逐漸放開了小宦,小宦乖順跟在她身後。
确認周身無人,小宦搓手上前,“菀銀姑姑,您要求的我都做了,您看……”
菀銀笑着回頭,“看什麼?你不是要錢,我早就給了你銀子,不夠麼?”
“要是劉掌司發現我幫了您,他可不會放過我,”小宦說得煞有其事,“所以,您再多給點吧,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劉掌司糊弄呢。”
話裡話外,菀銀聽出威脅的意思。
她停步轉身,小宦期待看着她。
不料腹中劇痛,小宦瞪大眼,他愣愣擡手去摸,摸到腹前一手熱膩,整個手全是血。
菀銀拔出匕首,小宦倒下,她取出帕子靜靜擦刃上鮮血,擦幹淨了,她踹了地上小宦一腳,他腿随之晃動,不過幾下,停了,他死透了。
死人真的很沉。
累了大半夜,菀銀沒了力氣,癱在床上連沾血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
誰也不知道小宦怎麼去吓唬辛貴妃的,至少在菀銀看來,效果達到了,她連做夢都在呓語菀銀的名字。
菀銀松了口氣,把頭埋進枕頭裡,撲來滿鼻熏香,她恍恍惚惚睜開眼,原來埋到翦生的枕頭裡去了,她懶得動,就這樣閉眼睡。
做了個夢,夢見她一腳踢了幼時的翦生,翦生這回沒忍,抓起剪子刺了她。
菀銀乍然睜眼,翦生在掐她臉頰玩,她醒了,他就沖她彎折桃花眼,多情倜傥潛遊在眸底。
“菀銀姑姑,您忘了擦司禮監井口的血,”翦生吟吟笑意在唇眼,黑暗裡瘆得人發寒。
被明晃晃地戳破,菀銀細眯起眼,面對她的兇神多疑,翦生笑意更深。
她額上有傷,碰到很疼,他朝下挪了點,額頭貼在她臉頰,對躺的姿勢,暧昧旖旎。
“不可能。”菀銀開口,唇擦在翦生鼻梁一側。
“真的啊,”翦生道,“井口有一滴血迹,我給你擦了。”
菀銀沉默,良久,問:“你圖什麼?”
“多瞧瞧我?”翦生把自己說笑了。
“奴婢每日都看着您的,”菀銀說得緩慢而意深,“您有任何想做的,可以直接告訴奴婢,奴婢說過,這條命算您的。”
翦生斂收笑意,眼皮聳搭下去,抱她抱得更用力,恨不能嵌為一體似的。他重複以前的回答,“我無所求。”
菀銀冷聲哼笑,沒搭理翦生,快睡着時,聽見翦生抱怨着什麼,嘀嘀咕咕的。
她徹底睡着,眉眼也沒有懈怠,仍舊蹙着。
翦生自言自語又一遍,“冷情,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