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秋光斜進搖椅,秋寒伴着落日昏黃一并撒在兩儀殿雕紋長窗下。
入秋後,辛貴妃就不愛動,常懶在搖椅裡,拉着菀銀的手,與她道家常,她時常念起江南生活,說起她的家。
菀銀隻管聽,隻管撫慰她情緒。
“還有啊,前兩日有個才人想見我,我給拒了,”辛貴妃翻了個身打呵欠,“這些人拉幫結派的,你說我要不要權衡一下?”
菀銀給她蓋毯子,“娘娘,您要是有認可的人,拉攏未嘗不可,”她一頓,笑靥浮面,“隻是人心難測。”
辛貴妃點頭,“你說得對,我還是别見了吧。”
菀銀笑着,沒說話。
她将殿門輕阖,翻莺走到她身側,“菀銀姑姑,您今兒不陪娘娘了麼?”
“娘娘睡了,”菀銀道,“你看着。”
翻莺有意無意向寝殿瞄,菀銀錯開她眼神,要離開,翻莺忽說,“菀銀姑姑,我也是貼身宮女,為什麼辛貴妃隻要你一個人靠近。”
語氣沒有很疑惑,是帶了好奇的陳述,菀銀很快想起翻莺這個人,這一宮的人全是翦生安排的,算忠心,但不是對她忠心,而是辛貴妃。
菀銀将她身世回想一遍後,确認沒什麼威脅,道:“我跟了娘娘五年,或許娘娘重我們之間情分。”
“哦,這樣啊,”翻莺恍然大悟,她站在殿門,“菀銀姑姑您去吧,我在這兒看着。”
菀銀再次無聲留意她,去小廚房端點心。
尚太妃幫過辛貴妃,辛貴妃心裡惦記,早早之前就想送點心給尚太妃,隻是一直耽擱,菀銀今天想起了,便端着送過去。
黃昏的宮牆像滲了血,紅得發暗,菀銀沿着宮牆一路走,身後有細微腳步聲。
她停,他停。
她走,他走。
菀銀又走了兩步,回頭撤身讓道,“劉掌司,您先請。”
劉襟一步到她身側,伸手去拿她手下食盒,“重不重?我替你拿。”
拿不過來,菀銀拿得穩緊。
“菀銀姑姑,您絕情得令咱家傷心,”劉襟放開手,逼近菀銀,她對他向來兇神惡煞,壞到極緻,不肯施舍他一分笑臉,裝都不願裝。
菀銀冷道:“宮道上,劉掌司也要這麼不講規矩?”
“這附近,有什麼人?”劉襟說得沒錯,這條道人少,“有一年了吧,跟着翦提督,還好受麼?菀銀,我不信這世上有人信你,他也不會例外。”
“這趟來隻為挑撥離間?”菀銀說得直白,一刀見血。
“您說得不對,我在講事實,不算挑撥離間,”劉襟拉她腕子,指尖刮着她袖口下的腕肉,“幾個月之前惜薪司少了個小宦,您知道怎麼回事嗎?”
菀銀反手撞開他,她嫌惡地看着自己手腕,又上下審視劉襟,“惜薪司少了人,就去查,我不過是個小宮女,知道什麼?”
她轉眸一笑,仰頭挑釁劉襟,“劉掌司不會以為是奴婢殺的吧?奴婢可不敢殺人,要做噩夢的。”
“不敢冤枉菀銀姑姑。”
菀銀甩臂推開他,“您不走,那讓奴婢先走。”
劉襟也不惱,依舊跟在她身後,直到她快要進入尚太妃的宮殿,他才悄悄說,“菀銀,沒有人比我懂你,你想做什麼,我都知道。”
菀銀漫不經心地瞥他,吊起笑容,“既然您知道,那您可以滿足奴婢的心願麼?”
劉襟瞪她。
她轉身入殿。
一來一回,天黑了,翻莺老老實實守在宮殿門,菀銀回來,她沖她做禮,菀銀點頭入寝殿。
辛貴妃還沒有失勢以前,菀銀沒有做到這份上來,身邊貼身宮女輪流伺候,耳房也是和同住,辛貴妃不會事事交于她,更不會把兩儀殿的宮務也分大半給她。
如今複寵複位,辛貴妃隻寵信菀銀,連萬歲對她說的話,她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菀銀,要菀銀幫她拿主意,菀銀說的,她基本照做,也不會懷疑。
“菀銀,你回來了?”辛貴妃才睡醒,聲音憨軟,她招招手,“你快過來,我有事同你說。”
菀銀關門過來,跪在床踏闆上,“娘娘,您說。”
辛貴妃坐起來想拉她,拉不起來,隻好捏着菀銀的手,“萬歲剛剛來過,他說我良善,可我父親貪污受賄,再如何也不能再提我的位,否則前朝後宮都會不滿。”
“您為此不高興嗎?”
“其實……也沒有,”辛貴妃低着頭說話,她專注力都在兩手之間的被褥,反複捏放被角。
“隻要您能舒舒服服地活,位份什麼的,又有何幹,”菀銀說着,停頓,擡頭觀察辛貴妃神情,“不過奴婢更想知道,您為什麼看起來不高興?”
“我想我爹爹了,”辛貴妃彎下背脊,眼裡蓄水,“你說,爹爹為官三十餘年,要是貪污,早些年怎麼沒被查?說不定江南旱災他出了錢,隻是不夠彌補漏錢。”
菀銀不放過辛貴妃臉上每一寸變化,她若擡頭,必然能看見一雙即将鑿穿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