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從裴晟後背偷襲,身手敏捷,殺意狠絕。
那柄被黑衣人緊握的利劍,在雨水中閃着寒光,刺向裴晟的速度極快,眼看着,就要狠狠紮入他的軀體!
而裴晟的眼裡心裡,此刻,都隻有找到榮枝她們。
隻有,盡快買到竹笛……
他隻是一個尋常少年,在淳樸的鄉間長大,被善良的鄰裡接濟,他沒學過武,身子瘦弱,絲毫沒有察覺這命在旦夕的危險。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青藍色的身影如從天而降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他背後,一劍結果了偷襲的黑衣人。
“……阿占哥哥!!”
同時,榮枝那撕心裂肺的喊聲,仿佛能穿透雨幕,終于被裴晟聽了個真切。
自從被那具黑衣屍體吓到,又看見了辛墨與黑衣人搏鬥,榮枝的目光,就始終追随在辛墨身側。
現在,辛墨正好救下了差點被偷襲的裴晟。
榮枝也就順理成章地看見了,她原本心心念念要去找的,阿占哥哥。
她這一聲發自内心的高喊,除了讓裴晟找到她的所在,也讓裴晟在轉頭的瞬間——震驚地發覺了身後的慘狀。
黑夜之中,暴雨之下……
血色,原本并不顯眼。
但辛墨那一劍既快又準,刹那封喉,那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瞬間就咽了氣。
甚至連一點聲響,也沒能發出來。
雖然那人已經死了,但他的脖頸處,還在潺潺地往外湧着鮮血。
那本該刺眼的紅,很快就被暴雨沖刷得淡淡的,又融入了滿地的雨水和泥潭之中,變得黯淡而灰蒙。
若非那人就倒在腳下,裴晟幾乎看不出他在流血——甚至看不出,他已經死了。
裴晟的神色怔了怔。
這就是……
“刺客”?
刺客,為何要對他下手?
……
他當然也看見了辛墨。
辛墨手裡還提着劍,臉上,是裴晟從未見過的……殺氣騰騰。
他不由自主地去看辛墨的眼睛,滿臉盡是“怎會如此”的疑問。
若換作榮枝和裴申,一經對視,肯定立刻就能讀懂他的意思。
而辛墨,作為一個外人,還不懂手語,卻在先前分别時,分明跟他互換過“信任”的眼神——裴晟隐隐期待着,或許,辛墨……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想問,刺客怎會在此處,又為何對他動手?——明明,衙役們此起彼伏喊着的,是,“保護大法師”。
辛墨卻沒有看他。
他正滿臉陰沉地盯着那具剛剛被他解決掉的屍體,還用劍挑了挑那黑衣人的衣領。
那居高臨下又威風凜凜的樣子,讓裴晟感覺到了陌生……和本能的抗拒。
雖然他們本來就稱得上“陌生”,但辛墨在裴申面前,一向表現出的,都是溫文爾雅、虛心謙恭的模樣。
眼前這樣的辛墨,讓裴晟幾乎不敢相認。
也,更不想有什麼瓜葛。
但他還是忍不住,也順着辛墨的動作看了看——出于好奇,極緻的好奇,一個鄉野孤兒陡然遭遇刺客偷襲,裴晟對這件事的背後因由,實在太好奇了。
甚至勝過了對“差點死掉”的恐懼。
辛墨默默盯着那黑衣人看了許久。
裴晟也跟着看了一會兒,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也不知道辛墨在看什麼。
但也是在此期間,裴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周圍有不少衙役,都在和黑衣人纏鬥。
刀光劍影,暴雨瓢潑,竟顯出了一股震撼人心的……刺激。
危險,有時,竟有些……迷人。
直到榮枝又喊了幾聲“阿占哥哥”,且不顧自己的腿腳不便,硬是跛着腳費力地往他們這邊走過來,辛墨這才率先回過神,擡起頭去看裴晟。
“裴公子,你沒事吧?”
辛墨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問話的語氣,就像在問裴晟“你吃過晚飯了嗎”一樣自然。
裴晟再次對眼前這個人提起莫名的防備,但還是禮貌地搖了搖頭。
他原本很想問問辛墨,廟會上人山人海,為何會有刺客……來偷襲他一個啞巴?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且不論刺客一事,辛墨目前所知多少,是否事關什麼機密……哪怕隻是尋常的流寇犯案,辛墨,也沒有義務對他解釋什麼。
更何況,他就算要“問”,也得辛墨能“聽”得懂。
他是誰啊?
他隻是一個,與高高在上的辛大人毫無瓜葛的……啞巴。
于是除了搖頭,裴晟隻是盡量作出了平靜的姿态。
“沒事就好。”
辛墨見他神色無異,甚至沒有表現出常人應有的驚慌,竟然對他露出了一個欣然的微笑。
和敷衍人的禮貌含笑不同,辛墨這次笑得……
……像在欣賞他?
裴晟不太肯定。
但……
笑得,還挺好看的。
辛墨臉上通常都隻有嚴肅和拘謹,乍然見他這麼笑,連眉眼處都變得柔和了一些,裴晟居然覺得,有點……不習慣。
嗯,一定隻是不習慣。
所以又多看了幾眼。
此時,榮枝倉促但時高時低的身影越來越近,隻因裴晟背對着她,反而是辛墨先看見了,趕忙提醒道:“此處危險,阿枝姑娘腿腳不便,裴公子還是趕快去同她會和吧。”
裴晟連忙順着他的目光,轉頭去看。
……太好了,真的是榮枝。
剛才那句“阿占哥哥”,他沒有聽錯,真是榮枝喊的!
他原本就是來找榮枝的。
但不知為何,此時聽了這話,他心裡,竟然莫名生出一點緊張:那你呢?
你……
不跟我們一起“會和”嗎?
但辛墨看起來實在過于冷靜,冷靜得……讓裴晟不禁想起分開前,辛墨對裴申承諾“保護百姓”時的樣子。
百姓……
嗯,他剛剛才保護過一個。
于是裴晟轉念一想,也對,比起榮枝和裴申,辛墨……才是最輪不到他擔心的那個。
畢竟,他有劍。
沾了血,還被他緊緊握在手裡。
哪有文弱之人會随身帶劍的。
辛墨還剛剛在他眼前,利落地殺了一個刺客。
這樣的人……注定不會像他和榮枝這樣,“會和”在一個破舊的草廬。
裴晟沒再遲疑,對辛墨點點頭,轉了身,就準備朝榮枝的方向走。
然而,就在裴晟轉身的刹那,一隻有力的手忽然拉住了他的小臂。
那隻手上帶着熾熱的溫度,幾乎要隔着中衣,将裴晟的整隻胳膊燒起來。
他疑惑地轉過頭,還沒來得及抽出胳膊比劃什麼,攥住他的那隻手蓦然一松——随後,他的肩頭,就被罩上了一件寬大的外袍。
裴晟下意識地低了頭去看,眼前,立刻就被映滿了熟悉的青藍色。
是一件還帶着溫熱的外袍,甚至散發着一股陌生的幽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這是辛墨的外袍。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裴晟的眉頭立刻緊緊鎖在了一起。
肩頭的袍子雖然也被雨水打濕了,但約莫是一直被人穿在身上,還能真切地為他帶來一絲暖意。
但在裴晟的心裡,這華貴的錦緞絲綢,縱然再如何輕便,此刻卻重若千斤,壓得他有些喘不上氣。
甚至連帶着,将他的心情也沉沉地壓到了谷底。
辛墨……
他、在、幹、什、麼?!
同為男子,裴晟隻覺得,他被辛墨羞辱了。
這個京城來的天之驕子,仿佛在向他炫耀着,“看呐,我既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公子,又是文武雙全的英雄男兒,還比你這鄉野村夫,耐得住冷。”
裴晟的胸口,頓時湧上一股無名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