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廬的這兩年,别說刺客了,就連刀劍這樣的兵器,他也從未見過。
思忖片刻後,他微微用力抽出了被裴申握住的手,示意裴申和方成跟着他來。
——還是直接寫字吧。
……
看到那力透紙背的“中毒”二字,裴申的眸光立刻就犀利了不少。
方成也滿臉震驚:“公子的意思是,辛大人……中毒了?!”
裴晟點頭。
他心裡從未放下過對刺客的好奇。大浮山廟會這樣熱鬧的場合,固然是個趁亂行刺的好時機,但也一定會遭遇官府的制止。
刺客特意選在這樣的日子和地點,一定是确信他們要殺的人,就身處于這大浮山廟會之中——且,還得讓他們,能有可乘之機。
“好陰狠的手段!”
方成身為淮安縣令,大浮山廟會出了這樣的意外,他自然最覺得可恨、堵心。
裴申卻直接問出了裴晟最大的疑惑:“方大人,刺客的身份,可有什麼線索?查到他們是從何而來了嗎?大浮山廟會人流如織,他們想刺的,究竟是誰?”
方成一聽見這個,臉色都比先前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他苦着臉,先是作了一禮,才對裴申歎道:“下官慚愧,派出去不少衙役,卻一個活口也沒能抓到。據他們回報,那些刺客,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沒想着活。若遭遇了衙役糾纏,他們眼見沒有勝算,就會當場自盡。”
裴晟大吃一驚。
他見過刺客,甚至親身經曆了刺殺——辛墨出現得及時,他現下才能繼續喘氣,而沒有成為刀下亡魂。
難道,以當時的情形,倘若辛墨沒有殺了那刺客,那刺客……也會自殺?
可他還是想不明白,刺客要殺人,怎麼偏偏會選中他呢?
當時,衙役們散布在人群各處,都穿着統一的服制,腰間配着官刀,絕對稱得上顯眼。
刺客明知,一旦動手,必然會立即引來衙役的追捕。那既然還是動手了,不更該孤注一擲,直奔那原定的刺殺目标嗎?
他們,不是連死都不怕麼?
抱着必死的決心而來,卻要殺他……一個籍籍無名的啞巴?
為什麼?又有何用?
裴晟愈發疑惑時,隻聽得裴申又問:“屍體呢?”
方成立刻恭謹答道:“都擡回來了,共計六具。現集中放置在山腳下的一處空地。微雨不停,天黑路滑,還要給百姓騰道兒,實在不便送去殓房。下官派了人先守着,待明日天亮,便讓仵作來驗。”
裴申一臉沉肅地聽完,很快又問:“仵作?刺客的屍身,為何還要仵作來驗?”
裴晟也聽出了其中蹊跷。
刺客……若非被衙役擊殺,便是自盡而亡,死因、死亡時辰,皆已明确,并無疑點,為何要驗?
“裴大——”
方成及時收住這聲脫口而出的“裴大人”,耐心地娓娓道來:“裴老有所不知,辛大人……他在昏迷前,曾緊緊攥住鳴飛,叮囑他務必妥善留存刺客的屍身,并派仵作細細查驗。”
辛大人?
裴晟的眸子動了動,目光再次飄向床邊。
……淮生已經小心地把辛墨的中衣完全剝了下來。
那人白皙的上半身,就那樣完全袒露在外了。
裴晟立刻移開目光,他想起來了,在和辛墨因為外袍不歡而散之前,那人……的确是對着那刺客的屍體,看了好半晌。
難道,關于刺客的身份,辛墨已經有頭緒了?
所以……他才遭了暗算?
一想起辛墨那時救他的英姿,那個俊朗的笑容,再瞧見他裸着上身,任由淮生擺弄、穿衣……
裴晟隻覺得,原本強壓下去的那股燥熱,忽然又湧上全身。
他不會是……淋雨受了風寒,也快要發燒了吧?
“知白——他說,要查驗屍身?”
裴申沉吟着,陷入了深思。
“正是。”
方成畢恭畢敬地點頭,又補充道:“所以,下官一刻也不敢耽誤,立時便派了人,将山路上的刺客屍首都搜集起來,一并擡下了山。”
方成回話的姿态,就仿佛裴申還是當年那個——名動京城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本就負責調查審理各種可疑案件。
裴申在大理寺任職數十年,不知親手辦過多少奇案要案,面對他的提問,方成絲毫不敢懈怠。
倒是裴晟覺得有些新奇。
他和父親朝夕相處了兩年,隻見過他在草廬為師,慈藹和善,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這個模樣——威嚴謹慎,不放過任何一處疑點,還十分投入地分析着,方成給出的案情進展。
恍惚間,他竟有種感覺,方大人那一聲聲“下官”,這一次,倒是叫得實至名歸。
裴申曾經是什麼模樣……裴晟從未如此好奇。
在官場上,像父親這樣清醒淡雅的老者,也曾有過,那言不由衷、虛與委蛇、與人明争暗鬥的一面麼?
“小、小……”
辛墨的呓語,竟再次突兀地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