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是一怔,裴申正要邁步返回床前去查看,門口,也剛巧傳來了輕柔的叩門聲。
門一直是敞開的,隻是來人謹守禮儀,以叩門引起他們的注意。
神女站在門口,等到方成點了頭,才款款邁了進來,手裡端着一個食案,對裴晟細語道:“先生,藥煎好了。都是按着你的方子,仔細稱了藥量的。這碗清熱,這碗補氣。”
她一邊說,一邊還騰出一隻手,分别指了指食案上擺着的兩個藥碗,給裴晟示意。
裴晟立刻接過她手裡的食案,微微颔首以表謝意。
神女也微笑着回應:“先生不必客氣。”
說罷,轉而去看方成:“方大人,時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回浮光寺吧。明日我再來,浣衣煎藥之類的活兒,我能幫上忙。”
方成連忙擺手:“啊,不、不,我的意思是,神女這一日實在操勞了,明日我會調派人手過來,神女盡可安心留在浮光寺歇息。”
“你調派的人手,也都是些衙門裡的漢子,像煎藥這樣的細活兒,還得我們女兒家來做。”
她語氣仍是柔婉,反駁得卻十分堅定,還狡黠地看向裴晟:“先生,你說是不是?”
裴晟略感為難地與她對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其實,煎藥……也算不上什麼細活兒。
他自己就能做。
但他聽神女這意思,又看她眼神,似乎很希望他能首肯,讓她明日再來。
方成被她說得惘然,隻好也愣愣地看他。
裴晟微微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兩碗藥湯,心中思量了一番,再擡眼時,對着方成點了點頭。
——這神女身上,也有一些,疑點。
既然方大人說了,明日會派仵作去驗屍,或許,讓神女也留待此處……會有驚喜。
而且……
裴晟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床頭。
那人,明日應該,就能醒了。
見裴晟點頭,方成隻好松了口:“那……明日,就還是,有勞神女了。”
說罷,見神女已經低頭行禮欲走,又急急表示:“我送送神女,順便命人,護送神女上山!”
神女沒再多言,順着方成擡臂的指向,與他前後腳離開了。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内後,裴申看着空蕩的門口,忽然幽幽問道:“這位……就是,神女娘娘?”
裴晟望向他,再次點頭。
裴申也點頭,表示“曉得了”。
而後目光沉沉地若有所思,沒再說話。
裴晟微微舉起手中的食案,示意父親,他去給辛墨喂藥。
裴申回過神,連忙囑咐:“快去吧,小心些,别燙着自個兒。”
床邊的淮生已經默默站了很久。
他幫辛墨穿好神女拿來的幹爽的衣裳之後,便聽見了方大人在和裴家父子讨論案情。
而他旁邊的小伍還在給辛墨降溫,孜孜不倦。
淮生心頭一軟,隻能繼續站在原地,不敢出聲打擾那邊的三人,也不敢貿然離開。
眼見着裴晟端了藥走回來,淮生連忙伸出手:“公子,我來幫你。”
裴晟微微點頭,眼裡都是暖意,他先把食案遞給淮生,待淮生穩穩接住之後,他才端起右側的一碗湯藥——神女先前指了,清熱的那碗。
待端起那碗藥,裴晟才驚訝地發現,碗底竟然還墊着一張紙片,上書娟秀的小字:清毒去熱。
那位神女……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裴晟用手背貼了貼藥碗的外腹,感受了一下藥湯的熱度,又斜着碗從口沿處灑出幾滴,用自己的膚感來确認,藥溫是否合适入口。
微燙。
看來,神女是一煎好了藥就端過來的。
裴晟不禁在心底驚疑,她果真……隻是深山裡不問世事的女子麼?
藥湯過熱則傷喉,過冷則有損藥效,她端來的時機,卻是将這拿捏的尺度,完全留給了裴晟。
縱然先前隻是順水推舟,才答應讓她明日再來。如今裴晟卻不得不承認,此女确然心思細膩,又通達事理。
這些細碎之事,她全都處理得恰到好處。
裴晟坐到了床頭,耐心地等待手中的藥湯再涼下去一些。
小伍一直蹲在床邊忙碌,一刻也沒偷閑。裴晟這一坐,便清楚地看見了小伍頭上的汗滴。
他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小伍起身去洗巾帕的動作。
雖然手語實在不便,但他還是嘗試着,伸出手掌,緩緩上下揮動了幾下,示意小伍,“可以停下歇一歇了”。
小伍眨着眼看了看,似乎領會了,又怕自己誤解,低聲問道:“公子,可是讓我停一停?”
裴晟點頭。
還指了指床邊的圓凳,示意小伍可以坐下歇一歇。
這手勢簡單易懂,小伍立刻便笑了:“不用,我站一站,正好蹲久了,腿麻。嘿嘿。”
裴晟也不強求,目光掃過圓凳上的外袍,那原本湛亮的青藍色,幾經泥水洗禮,已經發暗發灰。
上面還多了不少折皺。
裴晟心想:這人愛幹淨,這袍子洗淨後,也不知……他還要不要。
幾人各自等着,屋内一時寂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