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連忙下令,“快傳。”
一時有人摸不着頭腦,“宋大人這是……來錯地了?”
趙運摸了摸他精心打理的胡子,他雖是地方官,可也是正兒八經進士出身,在中央也有不少人脈,消息很是靈通,“宋大人幾月前父親病危,回鄉侍疾,我記得他是東禹縣人。”
衆人一時沉默,一月前東禹縣令宋文昌率民勇守城三日,城破時于縣學明倫堂自焚殉國。那時宋锏在路上,想必未得到消息。
“可祭酒大人一個文人再如何悲憤,也不能上陣殺敵。”
“這你就不知道了,宋锏雖是進士出身,可早年卻是個習武的,十年前的甯王叛亂還是他帥兵平的,當時先帝加封四品揚威将軍銜,他平亂後卸任,說是‘将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沒想到幾年後去考了進士科,結果宋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探花及第,幾年後又被破格授為國子監祭酒。”趙運說道,宋锏這人可謂是文官武将都做得精彩。
趙運的“酒”字剛落下,宋锏一身素麻布衣踏入議事廳,空氣陡然凝滞。他左腰懸翰林院制式青玉牌,右腰卻挂着一柄長劍。
“下官宋锏,見過都指揮使大人。”他朝李全行禮時,長劍與玉牌相撞,發出玉石清脆的響聲。
雖說國子監祭酒是從三品,都指揮使是正三品,但祭酒非是飽學多才,經綸滿腹之人不能任,向來在士林中地位極高,宋锏自稱下官不可謂不謙虛。
李全連忙側身,他可受不起這個禮,“宋大人過謙了。”
“宋祭酒丁憂期間擅離祖籍,怕是于禮不合?”有人發難,本來幾方局勢制衡,偏偏來了個底細不明的宋锏。
宋锏從懷中掏出明黃絹帛:“陛下手谕,命本官總理西甯衛戡亂事宜——這是三日前加急送到的。”他指尖在“總理”二字上重重一叩。
孫明遠出聲,“先不說這于理不合,“‘總理’之人也該是靖北将軍或都指揮使大人……”
“若是等他們來,百姓們墳頭的草隻怕也要有一寸長了。”宋锏一雙狹長的眼睛掃過衆人,明明未到不惑之年,愣是讓在場衆人感覺威勢。
“本官早遣人給将軍送去手信,讓他派兵從九巍山入,伏擊叛軍後方,先派前軍騷擾,有效打擊敵軍氣力,等西甯衛兵力集結,便發動總攻。”
還要反駁的人沉默了。
趙運忍不住在心裡贊歎,好一個辛陸風流宋雲章,雲章正是宋锏的字。
三言兩語便讓衆人啞口無言,不僅安排周祥,“事急從權”這個詞也讓他玩明白了。
趙運終于出聲:“兵部勘合尚未……”
“本官出京前,恰巧帶了此物。”宋锏從袖中抖出一枚象牙虎符,“這是十年前先帝授予,戡亂平定時我要歸還,先帝卻讓我暫持,道‘非常之時,當效太祖舊事’,此物便一直寄庑我手。”
滿堂嘩然——太祖曾許顔戈部“臨機專斷”之權,這枚虎符正是信物。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全蒙古彎刀突然出鞘,劍指尚要出言的孫明遠,“傳令!”他蒙語漢話混雜着吼,“顔戈部三千鐵騎即刻開拔,沿途州縣敢阻糧道者——按太祖《大诰》處置!”
堂上的士兵立刻應聲,“是!”
當馬蹄聲震碎西甯衛的暮色時,宋锏獨坐城樓擦拭長劍,旁邊放着一副半舊不新的盔甲盔頂上的紅纓暗紅,像是曾浸滿了鮮血。
趙運提着一壇酒上來,忽然盯着宋锏劍柄纏着的褪色絲縧:“這是……顔戈部薩滿祭祀用的魂帶?”
“十年前平叛時,有個顔戈少年替我擋了一箭。”宋锏忽然将絲縧解下抛向風中,“他咽氣前将這魂帶贈給我,說願魂歸故土。”他起身穿好盔甲,“埋骨何須桑梓地。”
趙運瞳孔驟縮——李全的幼弟正是在十年前失蹤,手中的酒壇倏地落地,碎裂聲被城下傳來的悠長的蒙語歌謠,掩蓋混在鐵甲铿锵聲裡。
待他再要問什麼時,宋锏隻留下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