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不會有事的,”虞少淳看出了他為什麼害怕,“我在上面扶着你,怎麼可能摔下去?”
馮周不太想在這個人面前露怯。他顫巍巍地向前邁出步子,站在了最底層的樓梯上。
向上看,半米寬的縫。向下看,十二米高的樓。
進退不得,他想消失。
虞少淳在鐵門後鼓勵他:“别怕,慢慢來。”
馮周一級一級踩着側面的樓梯,到了那個看上去很小的三角形空隙旁邊。他握着扶手問:“現在我該怎麼爬?”
“先伸右腿進來,”虞少淳伸手按着他的胳膊,“我是伸右腿比較方便的。”
馮周依言把右腿伸了進去:“然後呢?”
一條腿在裡面一條腿在外面的感覺确實不太好受。
虞少淳指揮他:“然後頭伸進來。”
馮周把頭向鐵門裡一怼,磕在了上面樓梯的底部。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虞少淳連忙把手放在他頭上方護着:“能不能小心點?這都被你撞到了?”
馮周吸取了教訓,慢慢蹭着他的手把頭伸了進來,接着上半身自然而然地也跟着到了鐵門後方。他心下松了口氣,把左腿也邁進來,可還沒站穩就腳下一滑,整個人向虞少淳撲去。虞少淳慌亂中擡頭,馮周的嘴擦過他的臉頰,砸在肩上。
他觸電一樣把馮周推開,馮周後退了幾步靠在鐵門上,看上去還有點暈。虞少淳隻覺得剛剛被馮周嘴碰過的那塊皮膚上像有火在燒,他連忙心虛地把視線移走,沒話找話:“還活着?”
馮周心有餘悸地向樓下看去,剛看了一眼就覺得有些眩暈,扶着把手直起身,手上的汗在上面留下了一雙手印。他伸手摸嘴摸下來不少血,才想起來剛剛似乎是牙磕破了嘴唇,轉身想質問虞少淳為什麼向後退了一步,就看見他正盯着天花闆。
“你幹什麼呢?”馮周問,“臉怎麼這麼紅?”
虞少淳正色答道:“精神煥發。”
“怎麼又黃了?”
“防冷塗的蠟。”
馮周翻了個白眼,懶得和他玩爛梗,先一步向樓上走去。
通向五樓的兩段樓梯一看就是很久沒人走過了,上面浮着一層薄薄的灰,踩上去就飄了起來,在陽光的照耀下彌漫成一片霧蒙蒙的光幕。馮周用袖子掩住口鼻擡頭,發現這個被封住的五樓和其他樓層沒有什麼區别,隻是左側多了一扇半掩的玻璃門。
虞少淳三兩步跨上樓梯,伸手把玻璃門拉開,微微彎下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歡迎馮學霸光臨我的秘密基地,真是令我等蓬荜生輝。”
馮周走過那扇門,面前豁然開朗。那是一片瀝青鋪就的屋頂,被陽光曬得發燙,烤得人暖洋洋的。偶爾還有一陣清涼的秋風拂過,吹得寬大的校服外衣都鼓了起來。向左看去能看見不遠處的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地連成一條線通向遠方,購物大廈的玻璃窗反射着七彩的光,晶瑩剔透的如同一場夢境。
“别光看那邊啊,回頭,”虞少淳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看這裡。”
馮周回頭,就見平日裡被人嫌棄髒亂差的後巷在高處居然看上去整整齊齊,像一堆樂高積木裡的小方塊堆疊在一起,渺小又可愛。而在這些灰頭土臉的小樓之間,一道金紅的鍊子跳躍在其中,貫穿了整個爛尾樓區,像條正在跳動的脈搏。
“這是什麼?”
虞少淳張開雙臂倒在地上:“他們要整頓市容,那條路兩邊去年剛栽上楓樹,今年是它們的首秀。現在葉子還沒紅透,等國慶過了再來看,應該會更好看。”
馮周看了一眼瀝青的地面,心裡有些抗拒,坐在了旁邊的一個台子上。他看着那條由楓樹組成的“大動脈”看了很久:“你怎麼發現這裡的?”
“高一剛入學我在教學樓裡亂逛,看見了這個鐵門,”虞少淳一隻胳膊枕在頭下,“我當時可中二了你知道嗎?我懷疑這扇鐵門後面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比如我們學校其實在為什麼神秘機構研究技術,又比如像奇幻小說裡寫的那樣,穿過鐵門會到達異世界。”
“後來我費勁千辛萬苦終于爬上來了,除了風景什麼也沒找到。你是第一個知道這裡的人,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馮周幹巴巴地說:“哦,我真是感動得要命。”
他側過頭,看向拘謹坐在旁邊的馮周,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拉。馮周向前踉跄了一下,險些摔在地上:“你幹什麼?”
虞少淳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坐姿端正得像個新聞聯播主持。這地很軟的,來躺躺看。”
“不要,”馮周直起身,“地上髒。”
最後他還是拗不過虞少淳,坐在了他身邊。虞少淳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忽然說:“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我沒想到這件事會鬧得這麼大,如果你因為我被開除的話,我會内疚一輩子的。”
“我自己想管閑事,和你有什麼關系?”馮周問,“你怎麼這麼願意替别人内疚?不會累嗎?”
虞少淳反問他:“那你怎麼天天都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不會累嗎?”
“萬年老二,如果你高處不勝寒的話也會一樣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你沒有這種體會隻是因為你站得不夠高。”
“噢喲?我這叫淡泊名利看破紅塵潇灑自由,你懂屁?”
“你這叫不求上進。換我一直當第二,我頭拱地學習也要考過第一一次。”
他們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還是虞少淳先認輸:“行行好,現在不想和你吵,我們不能享受一下久違的安甯嗎?”
久違的安甯嗎?
操場上有人大喊大叫地踢球,有女生三三兩兩在樹蔭下講話,有車水馬龍的聲音,和鳥兒啾鳴着撲騰翅膀。
還有風撲在臉上,癢癢的。
虞少淳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覺得身邊那位神仙安靜得有點奇怪。他睜開眼,就看見馮周靠在旁邊的牆上,似乎已經睡着了。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剛才一瞬間擦着自己面頰而過的唇,心中那一絲星星之火似的慌亂還未燎原,便被他壓了下去。
“傻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