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搭起簡易觀台,下方人頭攢動,高大祭台之上墨綠幡布飄揚,風動下方銅鈴便發出脆響。
他們來晚了并沒有見到先前的禱告儀式,趕上的是手握翟羽,身披白羽頭戴奇特面具的女祭者長铗挂于腰間,正順着台階一步步往上走。
她身後跟的兩位女子持绛紗燈随她緩緩向上,台下觀者屏聲不出聲,眺望幾人接下來的動作。
台下擺一張供桌,以牲畜打頭,白玉杯盛滿酒漿,瓷盤擺鮮果。靈牌隔遠了看不清供奉的是誰,但從陣仗上來講,這是個極受人尊敬的神。
洛軒宸蹙了蹙眉心中有些疑慮,“這供桌上陣勢分明是河神,祭祀像給上神,奇怪。”
“桂酒。”淡淡桂花香随着風飄進洛玄一鼻尖,他對這酒味道很是熟悉。
“你可知神界有哪位神使喜桂酒?”
洛玄一垂眸思索許久,随後緩緩搖頭,說:“不知,我認識的神使也不多,其中沒人喜桂酒。”
“什麼嘛,你們來觀典禮竟然不知道供奉的是誰?”身旁老者聽他們的話笑了半天停不下來,“咱淮城有港口,通商船,供的自然是那位開源節流的船運神!”
“他叫什麼?”洛軒宸微微歪頭盯着老者。
沒想到老者竟然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神明之姿不可窺,也不可直呼名諱!看你們不懂且附耳過來,我悄悄告訴你們。”
他在兩人耳邊低聲道:“這神,名池九生,就是咱淮城人士,掌管的是港口通流減少那水上的災難,可靈着呢,而且不讓我們準備太多祭品。”
“池九生?”洛玄一想起神界那追着妹姝四處跑,說自己隻是管管鵝群沒什麼能力的池九生就覺得有些陌生。
原來是隐藏實力啊。關鍵兩人還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你怎麼回事,發什麼呆呢?”洛軒宸擡手一個闆栗敲在他腦門上,悶響傳來直接将洛玄一從思緒中拽出。
他捂着額頭神色不自然地看向高台,說:“能有什麼,隻是想到些東西而已。”沒想到這池九生在人間竟然這麼受愛戴,他還真心有些羨慕起來。
那側祭者終于登上最高一階站定,另外兩位女子站在台階上向着台下衆人,将手中紗燈提高了些許。祭者擡起翟羽,隻待令下。
“祭舞開始!”觀台上渾厚威武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人擡了擡手。
笙管鐘磬随陶埙一并響起,樂曲悠長婉轉,如脈脈流水。台上祭者配合着樂聲翩翩起舞,近乎半人高的翟羽随她手而甩動,一切都分外和諧,唯獨這祭者的部分動作多多少少也有些奇特,是有種不符合樣貌的奔放。
洛軒宸看得入神,不自覺輕輕拍手,“還是第一次見,确實有意思。”
“嗯。”洛玄一敷衍地回應,眯起眼睛試圖能将台上之人看得再清楚一些。
樂聲緩緩飄向遠方,祭者結束最後一個動作維持着不動,将手覆上木質面具緩緩摘了下來,露出底下豔麗年輕的一張臉,這樣貌同朱槿樹邊化作妖鬼的楚翩妍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楚翩妍?!”洛玄一看得清楚,也記得清楚,“她不是楚家小姐麼?怎麼成了祭者?”
“嗐,這有什麼?能成為祭者服侍神明對于大家族來講可是好事!這楚翩妍也是培養教導了許多年才第一次上祭台,這是對神明負責,你們懂什麼!”身邊人滿不在乎地打個哈哈,對他們這反應有些不理解。
洛軒宸将灼塵塞在洛玄一手中,轉頭臉上堆笑,道:“我們确實不太懂,今日聽諸位一言頓悟,多謝,多謝。”他這溫和顯然是違心擺上的,怎麼樣都使人覺着别扭。
“若非明令規定非必要不傷人,入劫絕不犯命,還輪得到他們說話。”洛玄一睨了那人一眼,不滿地低聲嘟囔,也算他肉眼凡胎認不出,還指點起真正的神使來了。
楚翩妍手握面具,在侍者攙扶中一步一頓自祭台之上走下來,她的步伐很奇怪,看起來腿腳似乎有些不便。她路過人群将目光投向兩人,眸中倏然亮起希望,雙唇輕啟未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身邊人叫走,臨行時目光還停留在他們身上遲遲不肯移開。
祭祀結束身邊人陸續離開,台上人也終于露了面,眉目威嚴,峨冠博帶,像是士大夫所着的禮服。
“看衣裝想必這祭祀也是他們主張的,願為百姓祈福,倒也不錯。”
“我看未必,”洛玄一神色鄙夷,他低頭将腳邊石子踢開,也不知為何,從内心深處就厭惡這身裝扮,“人靠衣裝,你怎麼知道底下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那些高官穿上了官服,又有哪個不是衣冠禽獸。”
洛軒宸轉身正對他,說:“言重了吧,若真如你所說那這世間全然沒有一個心存良知之人?你如何斷定惡人就一定比良善之人多?”
“那在你看來良善之人比惡人多?你怎麼不知道那些惡人以前就不是良善之人?而所謂的良善之人扒下面皮後還真的是良善麼?亦或者……根本是僞善?”洛玄一頓了頓接着說:“那隻是得到的報酬和好處還不足以讓他行惡事罷了,當一切都足夠有誘惑,他們下手比誰都狠,換張臉就是挖人心的鬼。”
“是,你說的沒錯。”洛軒宸忽選擇妥協不再同他争辯,“可我堅信人性本善,至于你說的那些,算不上人的就莫要提‘善’。凡作惡而不知悔改者,配不上人這個字。”
他說罷将目光放在洛玄一時刻捏在手中的錢袋,“你這東西是不打算還了?”
“還。”洛玄一握緊錢袋輕描淡寫地留下一個字便大步往前走,方才同洛軒宸辯論時怎麼都沒想到他竟然能給自己來個兩頭堵,把話全部扔了回去。
至于怎麼找楚翩妍,他一直留意那些人攙扶着腿腳不便的楚翩妍往哪裡走,看上去應該是淮城城内。
***
淮城分兩處,一處原先他們來過,另一處相比先前的更繁華,剛進城,洛軒宸敏銳覺察到周圍有東西打他們入城時便盯着自己,但似乎沒什麼惡意。
“請……請留步。”
他隐約聽到有人叫自己,異常微弱,神使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乃是基礎,他确信這聲音絕不是幻聽。
“你有聽到聲音嗎?”他扯了一把走在前方的洛玄一。
洛玄一瞥了對方一眼随即側耳傾聽,他心中不靜耳中也難以靜下來,隻聽到周圍嘈雜的吆喝,其餘什麼都聽不清。
“沒有,是你幻聽了吧。”他聳聳肩轉身繼續走,沒成想洛軒宸根本沒松手,離開幾步就被衣擺扯得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