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玄一抓住自己衣擺用力扯脫輕輕拍打被攥出皺痕的那端。“你想幹什麼?”
洛軒宸沒有說話,隻是擡指指向一條幽暗狹窄的小道。
下面‘跪’一位頭發松散蓬亂衣裳破爛的少女,在泥水灰土中一雙眼睛分外清明,眸中蓄滿了星鬥,目光正熱切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兩人身上。
她十指摳動地面,指甲嵌滿泥沙,艱難地往前移動兩步。
“請,請留……!”她話音未落,面前忽濺起大片渾濁水花打在她臉上。
“閃開!”陣陣怒喝傳來,領頭揮動馬鞭策馬疾馳在本就不算寬敞的市集,身後馬車橫沖直撞掀翻不少小販的桌子,險些踏在人身上。
這些人狂躁地抽打馬匹以及沒來得及躲開的人。
馬兒皮糙肉厚已經習慣跑得更快,但人卻是一鞭子便抽出了血,疼得直叫喚。
洛玄一伸手将面前的人拉走躲過一劫,也幸好走得比較遠不用挨那馬鞭。
不過是人們慌不擇路時常踩到他腳,隻顧着埋頭跑,連道歉都來不及講。
“這麼熱鬧的集市上疾馳随意傷人,是何道理!”洛軒宸扶住老者轉而尋得片安靜些的地方暫避,他神色愠怒,聲音提高卻在外面的躁亂中被掩蓋得差不多。
“哎……”老者站起身向他拱手感謝道,“多謝相救,那是護送城裡被選做祭者的小姐的隊伍,時辰耽誤不得,我們也沒辦法隻能忍着,若是誤了時辰啊,懲罰就更嚴重,咱這些老百姓可吃不起,隻好先受着些皮肉苦了。”
“什麼懲罰,每人打一頓?”靠在一邊靜心閉目的洛玄一忽然開口,語調冷淡幾乎是毫無感情地詢問。
老者被吓得不輕,躲在酒罐後支支吾吾半天,“何,何止打一頓……大人們說,這會惹怒神明,是,是要降罪的!”
聽到神明降罪,洛玄一像是被一把無名火點燃了般瞬間起身喝道:“放屁!這簡直就是歪門邪說!”
“你這這這……”老者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拄拐轉身急匆匆離去。
洛軒宸被他這反應打得險些不知怎麼辦,問:“你急什麼?”
“哪有祭祀時辰耽誤就降罰的事情,這就是在抹黑我們作為神使的名聲!”洛玄一怒氣未消,池九生性子寬容溫和,除底線外的任何意外都斷不會苛責他人,說什麼祈福,就是拿着神使的名号壓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虧那池九生能忍的下去,若是有人假借自己名号欺壓百姓,他一定會當場拎着那些人全部扔進忘川水裡永世不得超生。
洛軒宸無奈道:“此事還不知全貌莫要妄下定論,況且不是拿你名号做事火氣何必如此大,倒不如先去看看那少女再說不遲。”
“隻是忍不了這種事……聽你的。”洛玄一揉捏眉心冷靜許多,看向淩亂的街道,勉強才将情緒給壓了下去。
***
街邊少女依然跪在原處,平靜地用袖子擦拭污水,動作認真從容像是早就習慣這些意外。她擦幹泥水面前被陰影所覆蓋,擡頭便看到兩人早已穿過市集來到面前。
“抱歉,有些意外。”少女尚且稚嫩,氣質聲音卻與那張臉全然不符,成熟得同相貌有些割裂。
她微微欠身,從動作來看這少女分明是受過非常良好教導的人,怎會流落街頭。
洛軒宸蹲下身與她視線持平,柔聲詢問:“姑娘姓甚名誰,因為什麼在此?又為何要叫住我們?”
由于在神界時他也不常與人打交道,處理彙報事務早已經養成機械般毫無感情問話的習慣,如今即便夾着聲盡量溫和地問話,給人也依然是同問訊罪人沒什麼差别的味道。
少女再度欠身回答道:“回公子,小女子名蘇嗣貞,小名蘇兒。不敢瞞二位,蔔卦的說小女子打出生起便有靈氣,能識得貴人,方才見二位身上身姿不凡,想必是身懷能力的貴人,這才……叫住二位。”
蘇嗣貞神色堅定,她相信自己的眼睛絕不會出錯,先前隔得太遠市集吵嚷,她還不敢大聲喊叫隻好輕聲呼喚,卻也能被那蹲在身前的人發現,想必是身懷絕技。
“你這……”洛軒宸一時間接不上,話湧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他回眸看了一眼抱臂站在屋檐下擡頭望天的洛玄一,“不如先帶你尋處地方坐吧,想必也是有事相求,你慢慢講,若能替你解決我當盡全力。”
他說着拉了拉身邊還在望天無所事事的人,“看什麼呢?”
洛玄一依然沒有低頭,定定地望着屋檐露出的黑瓦說:“這屋檐怎的時刻滴水生滿青苔。”他伸手接過滴下來的水放在鼻尖輕嗅,鹹腥難聞,像水裡摻雜了腐臭許久的東西。
他才發現這裡目光所見的屋子屋檐都在不斷滴水,同樣長滿了青苔,難怪來時總有一股怪味時時萦繞身邊,“屋子外側也長滿青苔,光線這麼好沒道理啊。”
淮城受光好,也十分暖和,按理說青苔長在陰暗濕滑又人迹罕至的地方,這裡怎麼說都不适合。
“少想點别的。”洛軒宸起身斂了笑意,“你力氣大,背蘇兒尋處客棧休憩片刻再問。”
“哦。”洛玄一将手擦幹蹲在蘇嗣貞面前,動作利落沒有片刻猶豫。
“放心,摔不了你的。”他見蘇嗣貞神色踟蹰,轉頭提醒道。
蘇嗣貞垂下腦袋,說:“我身上很髒,怕……”她話語吞吞吐吐,非常小心。
“無妨,隻管上來便是。”
對于他而言髒隻是外表,洗幹淨便是,隻要不是内心肮髒他都能接受。
“謝謝,謝謝……”蘇嗣貞眼中含淚,雙手合十近乎如拜神般虔誠地拜了兩下。屋檐下滑落一連串鹹腥的水珠,滴在積水坑中濺起水花将兩人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扯得零零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