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熟後約莫兩刻鐘,西側牆面發出機械齒輪轉動的細微響動,竟自内而外開出條縫來。
這裡開了門又是個暗道,燭火點在燭台上跳躍,火光映着柳七娘的臉,身後一片黑暗,顯得分外妖豔詭異。她掌燈從中走出,輕口吹氣熄滅焰火。
周遭再度陷入昏暗,柳七娘放下燭台随後打開燃盡的熏爐,手拿香鏟撥弄香灰再不疾不徐以灰壓壓平整。做完幾步後她看向床榻間熟睡的蘇嗣貞,從腰袋中取出香粉。
“這是好香,有助睡眠。”柳七娘一邊整理一邊近乎自言自語道,随後目光移向她,将被褥蓋在人身上。“蘇兒啊,該好好睡一覺。”
她拉開椅子坐在桌邊點燃了香,眼見縷縷輕煙自熏爐中冒起,眸中晦暗不明,指尖叩在桌面,靜心聆聽着床沿珠串碰撞的響聲。
自一開始見到蘇嗣貞她就認了出來,故友蘇兒。她将人帶走也是因此而已,不忍看昔日摯友淪落這般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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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在浴池中她捧起蘇嗣貞皆是灰土傷痕的臉,眼中滿是心疼,“蘇兒,多年不見你怎的成了這般模樣?”
“迎安……”蘇嗣貞看了她許久又把視線移開,“原來你在這裡,難怪他們找不到。”
“我知道,那是一群畜生。”迎安浸濕棉布替她擦拭身軀,“因此我變了樣貌換了名字在這裡苟活,你我隻是弱女子,在這世上能活下來也算不錯了。”
蘇嗣貞閉上眼趴在池邊應和道,“是啊。”可歎她心猿意馬不論何時都沒有聽進迎安的勸告。
“迎安,我想找一個人,你可以幫我嗎?”她轉過頭,眼中卻已氤氲薄霧,她語調陡然哽咽,“她,她很重要。”
“若能見到她,報那救命之恩,我死也願意。”蘇嗣貞将“死”咬得很重,其間全是堅毅。
迎安刹那怔在原地,手中棉布掉落池中,猛然從池中站起身離開,從外側挂架上取下幹布,“我……”她衣衫單薄濕漉漉貼在身側勾勒出玲珑般美好的姿态。
“你說吧。”迎安猶豫許久拉起蘇嗣貞将幹布披在對方身上,“找誰?”
“找楚翩妍。”蘇嗣貞說道,“楚小姐救過我,如今卻失蹤不見如人間蒸發,我想盡辦法也找不見,實在蹊跷。可我這腿傷未愈走路還要人攙扶,行動還是困難,全然不知如何才好,所以才來……求你。”
“此話怎講?你與我乃至交,形同姐妹,哪來的求?”迎安摟着她往卧房中走,“你傷勢未愈先坐下。”
兩人對坐桌前,迎安撥開了茶碗蓋兒,說:“你想怎麼做?”
蘇嗣貞拘謹地腳尖相碰,仰頭示意迎安樓下。“那兩人來時不知你可有感覺,肉眼凡胎看不出,我卻看出有靈氣傍身,即便是他們不用也能看出來。”
“看出來了,氣質長相倒有幾分像是……”迎安伸手指向入門處便懸挂着的畫卷,“那幅畫中人。”
卷中黑白兩道神明,衣冠華麗繁雜,青白衣之人手持神戈向天地雲霧祈禱,黑衣之人持绛紗燈閉目俯瞰人間山河,眉眼溫和憐憫。
“陰禾、雉陽,混沌分離誕生的原初之神。”蘇嗣貞默默念叨,随即搖了搖頭,“不會,氣質相似,然原初神明于蒼城隕落早已是千年之前,世間怎會有這般巧合?”
聽她說原初神明早已隕落,迎安神色忽有些不自然起來,卻還笑言,“你說的在理,所以我該怎麼做?”
蘇嗣貞并未發現她異樣的神情,盯着手中茶盞許久喃喃道:“讓他們懷疑青音樓,這樣也許能有些希望。”
“楚小姐曾去過青音樓,我不好确定但能感受得到她沒有離開……”
“蘇兒,我們都是在青音樓生活多年,應當很清楚裡面有的隻有甯姐留下的物品,我收并青音樓還上鎖就是為了保護它,如今你卻讓他們……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來探查,我不能同意。”
迎安毅然決然拒絕,青音樓是她們安身立命,是她活不下去的時候被甯姐帶入找到希望的地方,絕不會讓人随意進入。
“可凡事都要過去,城中不止楚小姐遭難,我雖平白卻也無法坐視不理。迎安,你先前不也是與我有着同樣想法的嗎?”蘇嗣貞近乎懇求道。
“甯姐生前最大心願便是她目能所及之處不再有一個女子受到傷害,甯姐雖亡,青音樓仍在,這就是她的眼睛啊。”
“這……”迎安端茶杯的手微微顫動,滿杯茶水漾出點點滴滴灑落在袖間、裙擺邊。蘇嗣貞一句話算是說在自己心上,她似乎無法拒絕。
“好!我幫定了,演給他們看!”她也沒有心思繼續喝茶,攏上蓋子放在桌邊牽起蘇嗣貞雙手,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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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娘低低歎了一聲,“哎,蘇兒啊,你說要他們進青音樓。若是真查出來些什麼,我柳七娘這生意還怎麼做呀?”
“我也是沒法,無意中在酒裡放了讓人手腳酥軟無力的慢藥。”柳七娘神色狠厲,攥緊桌布,趁着迷香還沒有對自己造成影響起身離開。
她冷哼一聲,聲音陡然變化,再不像先前溫和,反倒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般沙啞刺耳,惡狠狠道:“今夜他若敢來,就别想活着出去。”
言罷,取了架上比手大不了多少的銅甲消失在暗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