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切都還是方才戰後的樣子，卻愈發寂靜起來，原先被他開啟的房門此刻虛掩着，透露些許不友好。

客棧内熄了燈，柳七娘提燈籠上樓歇息，頂層昏黃燭火恍惚閃過便消失不見。

洛玄一将手搭在門邊推動，屋内陳設整齊沒有任何異常，問道：“你确定還能發現什麼？”

“嗯。”洛軒宸并沒有多說，隻是近乎敷衍地回應，徑直向最後一間走去。

那間屋子門闆碎裂殘餘些許吊在風中搖晃，散落零星幾點血迹。

他在其間緩緩踱步，擡手掀開紗帳，指尖擦過被褥，床面上依然淩亂，然而灰塵已經被人打掃幹淨，其中返魂香的氣息還淡淡萦繞。

“沒什麼價值。”洛軒宸轉身離開，神色緩和些許，将目光投往大門緊閉的青音樓，随風飄揚的幡布之下不知何時挂上了一排銅鈴。

如果青銅厲鬼的出現是為了阻止他進入這青音樓，那麼裡面必定有不可告人之秘。若自己靠近青音樓那青銅厲鬼出現便能佐證自己的想法。

想到一半洛軒宸又自我否定般晃晃腦袋，如果真是如此那先前說它不會再出現的說法就真成為胡言亂語故意害人。

“這青音樓倒是奇怪，你且先去探路，我随後跟上。”他沉思許久選擇使喚身邊人。

洛玄一撇過頭呵呵笑道：“你莫不是氣出瘋病來了，看什麼都有問題。”

雖背地裡嫌棄，但他依然聽話地向青音樓而去。

這樓破舊四處漏風，檐下幡布殘破在風雨中早已褪色變作雪白，仔細看依稀還能辨得出，這原先應當是如山岚霧氣中的淡青，檐鈴作響聲音依舊清亮。

他邁步還未靠近大門，四周銅鈴串似乎感受到來人不斷搖晃發出陣陣響動，夜深人靜聲響異常明顯且嘈雜，漸漸傳向遠方。

洛玄一心中錯愕往後退出四五步，層層台階下他險些踏空，落地刹那大地震顫，同步得正好，讓他恍惚中以為是自己發出來的動靜。

“洛軒宸你不是說不會來了嗎！”洛玄一愣了片刻，這般動靜絕對不是自己能發得出來的，他猛然想到對方說過那一丈有餘的青銅厲鬼。

他發覺自己似乎踩了坑，而那青銅厲鬼瞬時出現在了牆頭，跳下來又是劇烈震動讓人連站都站不穩。

這是第一次直觀面見那厲鬼，渾身厚重盔甲，壓迫感迎面襲來。洛玄一背後喚出灼塵，即便面色毫無波瀾心中依然緊張，握槍的手微微顫抖。

“方才我覺得自己想的不夠周全，猜這厲鬼出現絕非偶然，興許是防人進青音樓，看來果真如此，你我合力應敵，當能誅之。”

洛軒宸尴尬地咳嗽兩聲作掩飾，随後心生計策寬慰道。

“呵。”真會給自己找補，洛玄一不屑地冷哼，迎上那厲鬼，它手中兩闆巨斧散發寒光，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然一轉頭，洛軒宸竟然原地消失，随後出現在青音樓屋檐頂上，如同旁觀者那般抱臂觀看一人一鬼的戰鬥。

“你就是這麼合力的？！”青銅厲鬼大步沖過來，氣勢地動山搖，洛玄一自知擋不下它的沖擊，閃身躲開以槍撐地躍上屋檐同洛軒宸并肩站立，利斧擦着背後刮破衣物，險些劃破血肉。

洛玄一拍打胸口深吸口氣，穩下亂跳的心，一切都過于兇險根本沒有把握。

“我打不過。”洛軒宸往後退盡量消失在青銅厲鬼能看到的範圍内，這東西滿身堅甲自己也無從下手。

他半跪下來扒着瓦片眯眼凝視厲鬼背後，隐隐約約看到甲片之中露出的裂隙以及絲線。洛軒宸蹙眉思索片刻，不成想那厲鬼猛地擡頭發現了兩人。

它口中噴出白霧，甩手扔出巨斧砸向房檐，兩人往後稍勉強躲開，巨斧劈在上面瞬間塌陷，腳下劇烈搖晃站不安穩。

洛軒宸堪堪站穩，伸手放在洛玄一背後猝不及防将人推了下去，“打架我可不行，你先迎敵，我尋破綻！”

那一瞬見到對方不可置信以及忿怒的神情，他為免再生矛盾解釋道。

“你！”洛玄一差點摔在地面，怒不可遏卻說不出話，轉頭就與青銅厲鬼來個四目相對。

厲鬼看不清面部，從其中再度噴出白霧将他整個人埋在霧中迷亂了視線。煙霧分外嗆人洛玄一躲避不及接連不斷地咳嗽起來，扶腰直到咳出淚水。

隻在刹那巨斧破開迷霧向他胸口蓦地襲來，洛玄一慌亂中擡起灼塵擋下，巨斧猛撞在灼塵槍杆上擦出火星。隻聽砰一聲響，他整個人被不可阻擋的力量擊飛出去，撞在屋旁放置瓦罐的木架之上。

木架瞬時倒塌，連同瓦罐盡數摔成碎片，他拔出刺入臂膀的陶片掙紮着從中爬出，咽下逆血，喉嚨中仿佛吞下千根銀針般幹澀刺痛。

“咳咳……！”氣息擁堵在胸口他渾身無力，以灼塵支撐身體，半跪在地上捂嘴連聲猛咳，鮮血順着指縫落在地面。

青銅厲鬼的力量遠遠超出想象，洛玄一從未想到一擊能這般強悍，自己五髒六腑幾乎揉在一塊，傷得厲害。

洛玄一眼睜睜看着青銅厲鬼再度向自己走來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他繼而有些後悔當初輕信了洛軒宸的話，跟對方出來吃盡苦頭。

他摸着胸口，忽摸到兩顆珠子，一瞬間他斷了線的思路恢複正常，這妹姝吐出的玉珠不正是愈合内外傷麼。想都沒想他便将玉珠塞在口中抵在舌尖，以防自己不小心就咽了下去，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用，但眼下管不了許多。

然而玉珠入口便化開效果奇快，陣陣清涼掩蓋了傷口瞬時不再疼痛，體内的不适也消失不見，洛玄一慢慢站起身，力量恢複些許，不能說打得過這厲鬼，至少逃命沒問題。

懷中還有玉珠，另一顆想必是洛軒宸趁他未留意時塞進來。

這倒也算有點良心，他想着握緊了槍杆。

洛軒宸緩緩舒了一口氣，方才親眼見着對方飛出去他同樣心中猛然揪緊，還好有妹姝的珠子，不然真的折在這裡豈不是遭人笑話。

“你當心着些！”洛軒宸大聲提醒。

洛玄一閃身躲過落下的利斧，用勁蹬在青銅厲鬼身上借力抓牢懸挂梁下的绫布翻身躲過一擊，兩人再度四目相對，他偏過頭同樣注意到厲鬼背後的裂隙。

他心中頓生計策，晃動身軀輕盈地落在厲鬼背後，灼塵槍身一抖霎那便帶着點點寒芒向背後裂隙襲去。

青銅厲鬼雖然高大，竟也靈活得出乎意料，槍尖将要碰上的瞬間被銅甲擋了回去，又一次噌地擦出火花，震得虎口微微發麻。

洛玄一受力後退兩步，若是常人此刻早已不知倒下多少次，可在這般對手面前，他也顯得毫無作用。

“快點！我撐不了許久！”

他回頭看向對方，高處洛軒宸從胸口抽出黃紙，劃破手指畫出符箓，指尖原地畫圈展開刹那間變作八張一模一樣的符箓。

“銅響易問世間事，浮雲搖蕩送福來！”洛軒宸正聲撚咒，忽而神色一凜，松手将符箓灑向天際同時擲出銅币。

自他撚咒開始，夜色深處便緩慢流動顯現耀耀青光，銅币碰撞的聲音分外清晰，洛軒宸似有預感俯身抓緊露出半截的木杆。

符箓消散地底忽地劇烈震動起來，一切來得又急又烈，連青銅厲鬼也站不穩，依然不放棄，跌跌撞撞向洛玄一沖過來。

不曾想身側憑空抽出藤蔓，瞬時捆住了手腳，如撼樹般絆在腳下，厲鬼向前轟然倒地。

更多的藤蔓拔地而起趁此機會纏繞在軀幹之上，這些藤蔓似有神力任憑厲鬼如何掙紮怎麼樣也無濟于事。

灼塵被那震動振脫了手，洛玄一打個趔趄同樣狼狽地摔倒在地，他扶牆再度起身，時機正好。

“就現在！”洛軒宸扯着嗓子大聲喊道。

洛玄一得令放開手，幾乎不顧一切地沖向青銅厲鬼，順道拔出灼塵，槍尖拖地擦出火星，他眸色冷厲腳尖蹬地旋身握緊槍身用盡渾身力量狠狠刺出一槍。

獵獵狂風中槍尖破空，幾乎毫無差錯地砸入厲鬼背後的裂縫之中，它連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化作陣陣白霧砰地消失在原地。

伴随法術時效過去藤蔓也鑽回地底，天邊青光散去微風乍然吹過，終于落了片清淨。洛軒宸感受那陣風，整個人終于放松下來疲憊地趴在上頭，這法術耗費的并非法力，而是生命力。

有時候沒有法力硬要發動隻能用命搏，即便是不持久的小法術，也會耗費不少生命力。畢竟等價交換，因而避免不可逆的傷害必須一擊斃命。方才他們的配合算不上多默契，好歹也是沒差錯。

縷縷輕風撩起發絲，洛玄一額間滑落汗滴，眼底盡是大戰之後的倦意，他半晌沒有響動隻是凝視着久久未散去的霧氣。

灼塵似乎紮到什麼東西硌楞楞作響，待霧氣消散底下竟然是一個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青銅甲。

洛軒宸勉強順着屋檐滑下落在地上，身形不穩向他走來，屈身将青銅甲撿起來放在手中觀察。

濃烈的脂粉氣息鑽入鼻尖，他忍不住擰眉将東西離遠些許。

“怎麼？”洛玄一凝視他許久，散了散眼底的陰寒，收回灼塵将手打在腕間，袖中武器根本沒得用他忽覺有些遺憾。

“脂粉氣。”洛軒宸姿态虛弱道，“這是幻術。”

“幻術？”洛玄一詫異道，“幻術怎能如此真實？！”

方才一切曆曆在目，胸口的劇痛還未完全散去，若說是幻術他從未見到能這般真切。

洛軒宸緩緩搖頭否定，将青銅甲遞到對方手中，“足夠強大的能做到，先前于神界整理時就見過關于幻術的記載，神界有一位極其擅長将小物品變作巨物且擁有強悍戰鬥力武器的神使褚珞瑛，他将這等法術修習方法和心得記錄下來，不知何時流傳在人間，漸漸被有些能力的人所了解運用。”

他話語哽在喉嚨中，沉默片刻似乎在等洛玄一吃透這段話，随後又繼續，“然而正式神使修習的法術豈是凡人輕易能掌握的，因而他們隻能了解其中一部分，即便再強大也有破綻。”

“哦。”洛玄一似懂非懂，将目光從青銅甲移到對方身上，“所以你會嗎？”

洛軒宸搖頭回答很幹脆，“不會。”

何止不會，方才那番話除去用典有一半是随便亂編的，仗着洛玄一沒看過還搖擺不定就胡亂說了些。

唬人？顯得自己很懂？或許二者兼有之吧。

他故作正經地轉頭，身體沒恢複方出了聲又咳嗽起來，撐腰伸出手，“咳咳……那個，珠子給我吧，我現在應該比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