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軒宸此刻面色慘白毫無生機,仿佛被勾去魂魄,拖個半死不活的腔調配上一襲青白裳,人不人鬼不鬼活像剛搶了活人身軀的惡靈。
見了人這副樣子洛玄一心裡顫了顫,不敢多說從懷中取出玉珠。
“……”
這時候洛軒宸才真正注意到對方雙手白皙如玉,指骨修長,手握玉珠沒有摻雜任何污穢,不像長期戰鬥之人。然而其間似沒有溫度,指尖相觸時寒意乍現,他猛然将手抽回。
在對方錯愕的神态中洛軒宸恍惚道了聲謝,理所當然地拿過放在口中,爾後撩起鬓邊青絲向青音樓走去。
他心中默默念叨,這洛玄一是感覺不到自己手上冷冰冰刺人得很麼。
開門的瞬間洛軒宸微微側頭,其間銀針擦着發絲飛出,針尖熒熒綠光似乎塗了劇毒。洛玄一連看都未看一眼扔出青銅甲,銀針擦地紮在甲片上牢牢釘住。
洛軒宸道:“主人家防備心不小,針上是劇毒。”
“不清楚。”洛玄一撿起青銅甲拔出銀針,那處早已被腐蝕出了洞眼,滋滋直冒輕煙。“若是我想防人是斷然不會這麼仁慈。”
他随手扔下銀針,合計了許久後知後覺:分明能跑卻選擇慢慢走過來,能一擊緻命卻留餘地周旋。若那青銅厲鬼真是要命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就算他再能跑都沒用。
“幻術、毒針,你說這莫不是有人試探?”
洛軒宸嗯了聲看向黑黢黢什麼都不清晰的樓内,其中水滴落在地面洇開薄霧,發出響動分外明顯,風自内而外沖出,空空在樓中作響。
“這裡——”身後洛玄一話未出口卻忽變了調子,“什麼東西,滾出來!”
洛軒宸被突如其來一聲斷喝打斷思路,旋即轉身同樣看到躲在屋子邊偷偷摸摸觀察的黑衣人。
黑衣人呼吸滞了片刻,瞳孔驟縮捂緊面衣就要跑。
“賊人休走!”洛玄一眼疾手快挽起袖子,露出手腕間機巧索,他依然不舍得用那本就沒幾支的箭矢,來者也沒攻擊性繩索足矣。
繩索飛出在刹那間綁住了黑衣人腳踝,洛玄一用勁後拉繩索瞬間繃直,黑衣人防備不及摔了個狗啃泥。
“唔……”黑衣人發出悶哼,回頭看了兩人一眼掙紮起來繼續跑。
洛軒宸發覺情況不對出言提醒,“你當心。”
“沒事。”洛玄一似乎勢在必得,愈發拉緊了繩索。“不過一個人能有多大力——!”
洛軒宸轉頭打個噴嚏,話未說完不過轉頭的功夫對方整個人頃刻消失在原地。
“我都說不要那麼早下結論,怎麼就是不信。”洛軒宸扶額無奈道。
黑衣人顯然也怔住了,怎麼都沒想到那洛玄一輕得猶如燈草做成,還沒用盡全力就給人拽飛起來。
然而他也沒愣許久,既然那麼輕到不如直接拖着跑,等他自己放手為止。
“噗。”洛玄一落滿臉泥沙狼狽不堪,抹了把臉吐掉嘴中咯吱作響的沙土,不死心地拽緊了繩索。
也好在路上沒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不然何止破相。
那人越跑越快,他連起身都來不及。洛軒宸恢複慢沒好透,費勁地扒拉石塊爬上牆頭望向遠方,月下一人狂奔,拖着身後一個掙紮起身又倒下的。
“追不上啊。”洛軒宸無可奈何地拍了一下大腿,按自己現在的力量能追到猴年馬月,隻能希望他自己回來。
本身靠妹姝玉珠吊着,實在折騰不起來,除非現在倒頭就睡。
***
黑衣人一路繞過街道店鋪,終于在巷子拐口處繩索啪應聲斷裂,他腳下打個趔趄身後沒了束縛如有神助般跑得更快,轉頭就沒了影子。
确認沒追上來後,那人喘着粗氣拽下面衣,底下竟是蘇嗣貞的臉。她緩緩靠牆坐下,沒想到偷看還能被發現,隻能換條路拖着疲憊身軀往回去。
洛玄一腦海中一片迷糊,被人拖行那麼久繩子斷了,什麼好處都沒拿到,反倒是惹了一身污泥髒水。
面前街道空蕩蕩全然沒有平日裡的熱鬧,滿地黃紙白錢随風飄揚,家家戶戶前放了兩根細青竹挂招魂幡,檐角銅鈴振振響。月光清冷慘淡,合着青瓦白牆一片陰氣森森的樣。
他獨自站在道路中心,寒意如毒蛇般盤踞身邊爬上來。就差鬼哭狼嚎和轉頭碰見人就完美了。
想到洛軒宸還被丢在原地沒跟上來他心裡登時沒了底,究竟回去還是繼續。
洛玄一合計許久還是對不起對方,轉身就往回走。
可他剛轉身就撞在人身上,一張毫無血色且生不如死的臉映入眼簾,洛玄一連聲驚喝都沒發出來對方先開了口,語調慵懶帶了厚重的苛責意味。
“祖宗,我本來就耗了半條命,這下追着你再丢半條,你是真想要我命就拿去,别折磨我。”
他忽地冷靜下來,這腔調和說的話,是貨真價實的洛軒宸沒錯。
畢竟再會假冒的也模仿不了這堪比活死人态度的精髓。
洛軒宸一路跑跑停停也累得不行,終于追上人還遭當頭一碰幾欲昏厥過去,他真的不能再折騰了,再來一次就真的要魂歸九天了。
“這樣,為了補償你,我背你回去吧。”洛玄一蹲下身子脫去髒爛的外裳,好不容易再有一件又壞掉,他也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配穿外裳。
“……不了。”洛軒宸輕咬指腹盯他周身躊躇許久搖搖頭,方才自己懷疑洛玄一是燈草做的,方今看下來他人身形單薄,怕是撐不起。
洛玄一似看出他顧慮,轉頭毫不在乎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總歸不會再欺負你這吊半條命的傷員。我這人就這樣,什麼方法都用過,日日夜夜練了那麼多年也不如那些武神強壯。要真背不動你我早就走了,何必自讨苦吃。”
他話裡有話像是自嘲,卻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又催促對方,“你到底上不上來,錯過下輩子都不會有。”
“上,但你可以不跑嗎?”洛軒宸動作生硬地趴在他背上,雙手虛環脖頸,他也擔心對方一跑起來給自己颠得不行。
洛玄一将手放在人大腿處,背起來往前慢慢走,語态确有些不耐煩,“行,還真是個難伺候的祖宗。”
這條街道冷得很,深得很,靠走要半天。他慢慢加快腳步,至少能稍微暖和一些,身後背着的人也沒多暖和。
一路上兩人沒有任何話可以講,洛軒宸也是累極了保持不住那生硬姿态,頭垂在他肩頭昏睡過去。
“真睡着了?”洛玄一動了動肩膀發覺人沒反應,呼吸倒是勻稱。
得,還是太舒服了。
“挺好,給你扔河裡也不知道。”他獨自念叨,卻再度聽到身後人幾乎微弱的話語。
“不……不要去……蒼山,大陣……不要……”
洛軒宸緊緊抓住他,意識深陷夢中形同呓語,重複着:“是我的錯,我的錯……”
不知為何聲音哽咽像是哀求。
“原諒我……求你……”
良久,聲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熱之物滴在衣服上,洇開後一抹寒意頓生。
夢中洛軒宸似乎飽含歉意,盡是一副脆弱姿态,和清醒時完全是兩回事。
他站在原地片刻又縮着脖子繼續往前走,實在不明白洛軒宸這話到底什麼意思,什麼是蒼山大陣,又為什麼叫人原諒自己,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許久洛玄一終于明白了,得出一個結論,“這人說夢話或者,這人腦子不正常。”
各占一半吧,他搖了搖頭否認,若叫自己說,這人就是不正常。
***
不知多久終于回到忱誠客棧,然大門敞開燈火明亮,柳七娘發簪松散,穿一身單薄簡單的睡袍抱臂站在門口,神色疲倦。
見到兩人回來,她一掃倦态換上副愠怒之态,怒目圓睜,強忍着不發脾氣咬牙迎接。
“又是二位啊?還知道回來,沒白費我柳七娘等那麼久,若不是在這等,你們今晚還真得風餐露宿去了呢。”
洛玄一沉默片刻擡頭并不作答。
她看到背後沉眠的洛軒宸神色有些不自然,随後帶進兩人關上門改口道:“罷,回來就好,看你們累的,不知道還以為做苦工去,快些休息吧,沒多久就天亮了。”
柳七娘打着哈欠往樓上走,若不是按着規矩看看每一位客人是否好好待在房間,她還真不知道溜了兩個活祖宗。
“平添麻煩屬實不好意思,柳七娘妙算,多謝,也請見諒……”洛玄一跟在身後眸色忽地一暗,瞬時便籠上了陰影,他想不透怎麼總有人出來攪局,尤其柳七娘。
原本還能再回一次青音樓,這下倒是沒戲了,房内窗子上了鎖,方才偶然瞥到一眼,門也被關緊上鎖。
這地方确實有問題,況且他們倆也犟,非得查個水落石出,就算今晚不行大不了第二天繼續。
洛玄一坐在桌旁瞥了眼床上還昏睡的洛軒宸,自己同樣陣陣困意卷席了全身,好歹背了一路也算換個人情,随即趴在桌面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