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滿腹問題,但暫時沒法跟阿爾伯特見面。西裡斯送來便條,說他們有些事要處理,讓我别太擔心。
塞德裡克和哈利平分了比賽獎金,人人都在追問昨晚迷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又對兩位冠軍的說辭嗤之以鼻。少數不那麼反感真相的學生惶恐而焦慮。
低落的氣氛從城堡裡一直彌漫到德姆斯特朗大船上。卡卡洛夫不知所蹤,德姆斯特朗們回校的日程不得不推遲。克魯姆的臉比平日更陰沉,隻有赫敏能讓他短暫露出笑容。文學沙龍等活動全面停止,客廳裡時刻充斥着急切的低聲讨論。這些繼任家主們肯定已經得到了消息,正憂心忡忡地籌劃未來。
米哈伊爾似乎也在煩神,總蹙着眉。我走進他艙室的時候,大為震驚。
平時整潔的房間此刻一片狼藉。似乎有人踢翻了廢紙簍,揉皺的羊皮紙一團團滾了滿地,碎紙片四下散落。
“事情太多,有點棘手。”他歎了口氣,解釋,“代理校長還沒選出來,再加上,你知道……”
“米什卡!”卓娅探頭喊,“有你的包裹,好像是訂貨到了。你最好先來确認一下數目……”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對我微笑,轉開臉,神情立刻又嚴肅起來。
我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滿腦子對魔法部将來舉措的疑慮。為了轉移注意力,我開始研究地上的紙團。反正既然都扔掉了,應該算不上重要。花邊消息或八卦雜談,什麼都好,隻要别再讓我想到伏地魔。再細想下去,晚飯前我就得去醫療翼領抗焦慮藥水了。
我随手撥過一團特别大的廢紙展開,掏出翻譯鏡片,一目十行地浏覽起來。
“……現在是動手的最佳時機。黑魔王剛剛回歸,急于獲取各大家族的信任。如果我們率先示好,将對接下來的戰局規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封信看起來挺重要的,怎麼會被扔掉?
我接着往下細讀。
“……向來不認為你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這段時間,你的行事風格似乎已經讓家主對你的能力産生了質疑。事實上,長老們也認為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假如你是因為對那個女孩而遲疑,那我不得不提醒你,計劃剛開始時你就理應做好準備。我必須再次強調,眼下時機難得。正如長老會所分析,日後她很可能成為強大的威脅。全力推進計劃是戰略中的重要環節。若你遲遲不肯采取行動,家族不排除采取必要措施的可能。期待你做出正确的決斷。緻以問候,基裡爾。六月二十五日晨,莫斯科。”
我心頭狂跳,呆呆地瞪着那張皺巴巴的信紙,試圖整理思緒。
不到二十四小時前,這個名字曾從兩片如蛇的薄唇中吐出。
我跪在地上,急切地抹平能抓到的每個紙團。
每張信紙幾乎都隻起了個頭。
“目标當前狀态不穩定……”這行字被重重劃去。
“尚未找到恰當時機向目标詢問……”後面的句子被劃得亂七八糟。
“長老會無權越過計劃執行者……”又被劃掉。
我深吸一口氣,嘩地拉開書桌左邊的抽屜。他總把信放在這裡。
我扯出那摞寫滿俄文的信件,翻譯鏡片貼在紙面上,急切地翻閱起來。
這些信按時間順序整理好,一半都關于生意往來、合同與酒會邀約、商業情報、世家資訊。而另一半信紙質地厚重、暗紋精巧,花體字一絲不苟,令人生疑的字眼頻繁出現。
“六月二十四日。指示:特急:黑魔王複活。基裡爾響應了召喚。長老會已召開緊急會議,目标相關事宜将在議程最後表決。務必盡快回複。”
“六月十五日。指示:計劃暫緩,靜觀其變。繼續關注卡卡洛夫的動向。”
“六月三日。長老會敬啟:目标無新動向。”
“五月二十日。指示:按原計劃行事。家主已對目标相關人物作出安排。長老會将在必要時提供行動援助……”
四月……二月……
我向前翻看,速度越來越快,手指顫抖地掠過一行行優雅工整的熟悉斜體字。
“一月十四日。長老會敬啟:已查清目标基本立場,初步預判其改易陣營的可能性較低。其所在學院亦普遍支持霍格沃茨校長的親麻瓜立場……”
“十二月二十七日。指示:務必密切關注目标動向。”
“十二月二十五日。長老會敬啟:目标佩戴的吊墜紋樣與奧爾沃特族徽樣式相符,加之過往佐證,猜想已被基本證實。計劃進展順利。”
“十一月十七日。長老會敬啟:目标使用了無杖魔法,猜測得到進一步證實。據已掌握訊息推斷,目标将來可能會成為魔法英國白巫師陣營的重要力量,其對未來局勢的影響力不可小觑……”
“十一月六日。長老會敬啟:已初步确定目标身份,其魔力相關情況需進一步調查檢驗。随函附相關典籍記載索引……”
我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直到發現信紙已在手中被攥成一團。那些詞句的意義忽然無比明晰,令我膝蓋發軟。桌邊放着一張扶手椅,我挪過去,俯身拾起基裡爾的信,在燈燭下仔細而緩慢地重新閱讀。
荒謬先于一切感覺,鋪天蓋地砸向我。那個昨天對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人,在腦海中的圖景裡分崩離析。
“……計劃剛開始時你就理應做好準備……眼下正是時機……日後她很可能成為強大的威脅。”
我再也讀不下去,隻覺得血液冰涼。
“葉列娜!希望你沒等急,貨物清單列得太亂——”
房門打開,金發少年面帶微笑踏進艙室。
“這是什麼?”
我舉起那張紙,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相當鎮定。
他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
“你拿着那個做什麼?”他快步走來,想從我手中奪走信紙,“你不該亂動别人的東西——”
“這些東西可都跟我有關。”我冷笑,“‘計劃’是什麼?你在盤算怎麼除掉我?”
他揮動手臂,我下意識舉起魔杖,但那道咒語指向我手中的信紙。
火苗騰地升起,少年的側臉在火光中陰晴不定。我松開手,火紅的灰燼散在空中。
我凝視着那張熟悉的面孔,忽然有大笑的沖動。
塔樓的夜風和群星,無數密道裡的笑語,城堡深夜長廊上的對話,像卷入旋風的脆弱幻象,被撕扯成無數碎片,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我怎麼會以為自己看到了真實?我怎麼會自認為憑借那些無關緊要的側面,就能了解這個人?
我甚至考慮過,她們離開時要不要辦告别派對,要怎麼為這幾個月時光的結尾寫注解,要怎麼繼續通信往來,好讓我們不會淡忘彼此。
我從沒想過會這樣結束。
這是最糟糕的告别。同我自以為了解的那個人告别。
“我的直覺實在準确得吓人。”我把顫抖的拳頭藏在口袋裡,行動和言語都比自己預想的克制得多,甚至成功扯起嘴角,“你的演技真讓人歎服。”
“你說得對。也許我應該認真考慮雙面間諜這個職業。”他居然笑起來。
毫不避諱、近乎無恥的坦然。
他怎麼能那麼若無其事。他怎麼敢那麼若無其事。
大船一陣颠簸,我望向窗外,傍晚還風平浪靜的黑湖此刻波浪滔天。
……想掀翻這艘船。想将那顆頭顱按在漆黑的水下。想讓他肺部最後一絲空氣化作浮向水面的細小氣泡……
洶湧的魔力威壓中,那人平靜地注視着我。
指尖一陣銳痛。
我把那枚冰涼的鐵片掏出口袋,發現是之前在霍格莫德買下的城堡徽章,凜冽的閃光幾乎要刺傷我的眼睛。
我幾乎是下意識擡手,用力把它砸向對面。
那人眼睛都不眨,根本沒有躲開的意思。徽章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光,當啷一聲從他額上彈開。少年光潔的額角漸漸滲出血迹,俊美面孔被襯得格外豔麗,明滅燭光中,他的表情陰沉而陌生。
房間裡充斥着濤聲,我急促的呼吸如澎湃的魔力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