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室内設計獎頒獎典禮。
燈光,禮花,掌聲。
方一策施施然抱着獎杯下台,暗紅色的指甲蓋在金燦燦的底色上格外顯眼。他剛走兩步,就看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迎面走來。
“一策,恭喜。”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一策淡淡點頭,“謝謝張老師。”
“這是你第五個金獎了吧,很不錯啊。”
“下半年還有一個。”
“你真的太拽。”張老師失笑。他這個得意門生天分和傲氣成正比,又和脾氣成極端反比。這就導緻方一策大學這幾年,不僅沒什麼朋友,就連最常說話的人,還是他這個七老八十的老頭。
但是嘛,他們學設計的,大小算個藝術家,有點個性也很正常。
方一策又點頭,搭在脖子上的略長發尾滑了滑,露出一截過分白皙的後頸。
台上響起了典禮結束前的難忘今宵,張老師跟着他一起向觀衆席的座位走,“之後畢業有什麼打算,要不要讀研?”
“不了。”方一策垂眸,微微上挑的眼尾籠上一層薄霧,“找到實習了。”
張老師微訝,“這麼快?”他距離畢業還有将近一年。
“表姐介紹的,A市的一家獨立工作室,也是做室内設計的。”
“A市啊,你要回家?”
方一策語氣愈發平淡,“嗯,我媽說……”
口袋裡微微振動的手機正好替他咽下了他不想說的話。
他平時不喜歡關提示鈴,但礙于今天是重要場合,外加音響巨大,開了估計也聽不見,他才改為振動模式。
他和張老師打過招呼後就大步向外走,一手抱着獎杯,一手舉着手機,“哪位?”
“請問是方一策嗎?”
“是我。”
“你爸死了。”
“……”罵街?
“你爸他……去世了。”
“……”
如果不是後來對面解釋清楚了他是出租屋房東,自己父親去世了也是事實,因為聯系不上他媽才聯系的他,方一策一定會當場将對面罵一個狗血淋頭。
可當他兩天後,從學校所在的外地趕回A市時,倒有點想把這出租屋的租客——他那21年來沒見過十次面的親爹,罵一個狗血淋頭。
逼仄的小出租屋裡滿是酒瓶碎片、紙屑、各種不明污垢,還飄浮着淡淡惡臭,讓人難以落腳。
方一策沒有潔癖,還是忍不住退了幾步。
他環顧四周,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快速翻到了通訊錄裡那個備注着“媽”的号碼。
他将手機舉到耳邊。
很久後,他把手機拿下來按了按,再放到耳邊。
如此重複幾次之後,他的通話記錄裡又多了十通撥出但無人接通的電話。
而在這十通前邊,也是整整一排無人接聽的“媽”。
方一策又看一眼這毫無社會價值的出租屋,有點想走人。
他的動作往往比念頭來得要快,可正當他準備轉身時——
砰!
“方博文!還錢!”
方博文是父親的名字。
方一策擡眸看看剛往出租屋房門上踹了一腳的光頭男,又看看不堪重負正往下噗啦啦掉石灰的牆面,“哪位?”
光頭看起來不打算自我介紹,隻是眼神狠戾地盯着他,“你是方博文的誰?他人呢?”
方一策瞥了眼他身後一副BOSS模樣的平頭男,才看回他,“我可能是他兒子,他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
“自殺。”
“他敢自殺?!”光頭有些氣急,“也行,父債子償,他的錢你來還!”
方一策淡淡移開視線,“關我屁……”
一個拳頭迅猛而來,擊碎他後邊的話,又猛地停在他眼前!
似是還有拳風,扇得他心跳都快了不少。
“你想說什麼?小夥子?”遠處的平頭終于開口。
方一策的唇很薄,顫抖時也不太明顯,“你們是高利貸?”
平頭斜眼過來,“看出來了?挺聰明。”
方一策深吸一口氣,“他欠你們多少?”
“200萬。”
“……多少?”
“你再問一萬遍,也是200萬!”光頭将拳頭再往前送了送。
“可是……我沒錢。”方一策幾乎要被這拳頭擠成鬥雞眼。而且别說200萬,就連2萬他也不一定拿得出來。他爸20來年不着家,也不給他們母子倆一分錢生活費。他媽沒有工作,他的獎學金和學校補貼幾乎是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他沒有選擇考研,大部分也是出于這個原因。
——至于另一部分,則是很單純的,他媽不讓。
“沒錢你就……”光頭緩緩收起拳頭,又快速一揚!
“分期。”
“……什麼?”
方一策眼角有些紅了,“加一分息,分期。”
平頭挑眉,“你确定?”
“你們不同意,我就報警。”
光頭暴喝,“你還敢威脅我們?!”
“總比你們一分錢都收不到要好。”方一策咬着牙。
平頭揮了揮手,讓光頭收起架勢。
光頭退到一邊,平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起了方一策。
方一策吸了吸鼻子,任由他看。
直到光頭打破沉默,“怎麼辦?”
“小子挺有種。”平頭指了指方一策,“就聽你的,分期。”
方一策揉了揉鼻子,“慢走。”
“别急。”平頭掏出手機。
“……”方一策看了眼上面綠油油的二維碼,“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