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錢,你不得微信轉賬。”
“……”時代在進步,連高利貸都這麼先進。
方一策默默加了平頭二人的好友,目送他們慢悠悠地轉身下樓。
直到那兩人的衣角消失在樓梯拐角,他才終于忍不住靠在門邊,捂着臉低聲哭了起來。
他哭得很急,配上他過分瘦削的身闆,還有落在耳側的過長鬓角,讓他看起來十分楚楚可憐。
有同一棟樓的大人領着孩子從樓道路過。孩子指着他,“媽媽,那個哥哥在哭。”
大人拍掉他的手,“小孩子别管那麼多。”
孩子揉了揉有些發紅的手背,邊回頭看過來,邊慢慢下樓。
那對母子下樓沒多久,又有人上樓。
一個藍發女性領着一個娃娃臉男人和一個圓眼睛男人大步上樓,“一策!”
她看起來有些慌張,身後的兩個男人也有些不知所措。方一策快速背過身擦掉自己的眼淚,才回頭看向她,“表姐。”
表姐滿臉擔憂,“發生什麼事了?”
“……晚點和你說。”方一策淡淡搖頭。在外人面前,他很少提及自己的私事。
“好,晚上吃飯我們再聊。”表姐帶着他往樓下走,“姨丈突然去世,我怕你忙不過來,就叫了兩個幫手。”
她說完,指了指那個圓眼睛的男人,“這是林昱,你之後實習的那家LuYeet工作室的老闆。”
方一策下樓的腳步頓了一瞬。他知道表姐幫忙找了實習,隻是沒想到表姐會和實習地點的老闆熟到這個地步,還能帶到這種場合來。
他又很快回神,點了點頭,“老闆好。”
林昱看起來隻有一米七幾,比一米八的他矮了将近半個頭。和他說話時,還得微微仰頭,松軟的蓬蓬亂發抖了抖。林昱那雙圓圓的荔枝眼眨啊眨,“不用這麼客氣,小方。”
方一策被他眨得心裡愁緒散了幾分。
表姐指了指娃娃臉男人,“這是我的……呃……”表姐那隐在藍色發梢裡的耳根忽然紅了紅。
方一策立即會意,“表姐夫好。”
“一策真上道!”表姐夫眉開眼笑。
表姐:“……”
不過方一策倒最後也沒聯系上他媽,反而還是表姐帶來了消息,說方媽最近在外地有事忙,至于方爸的喪禮,就讓他随便辦辦。
方一策沒有多問,可也不知道什麼叫随便辦辦。
他一個普通大學生,哪裡知道喪禮要怎麼辦,隻好抱着手機一通查,查到最後差點搜起了“大劑量安眠藥的合法購買渠道”。
但幸好表姐帶來了林昱,而林昱又有個辦過喪禮的男朋友。在幾個人的幫襯下,總算手忙腳亂地安排妥當,也從那個雜亂的出租屋裡整理出了方爸的遺物。
方一策懶得給方爸那種人花錢訂骨灰塔,更何況立碑。他捧起骨灰壇時,簡直想掀開蓋子往下水道裡一沖了事。後來還是被表姐勸住了,找了個便宜的安置堂。
方媽依然全程沒出現,之後的喪禮現場除他以外,隻有表姐和林昱在。
儀式結束後,方一策捧着骨灰壇走到門外,定定地看着遠方。他指尖上的暗紅色指甲油被卸掉,連帶着他十指的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去了。
豔陽高照。
陽光打在屋檐上,又摔到他腳邊。
“小方。”林昱從後頭走過來。
“昱哥。”方一策看他一眼。林昱這人開朗又健談,而且兩人同為室内設計師,共同話題很多。他們很快就混熟,完全看不出有五歲的年齡差。
林昱看了眼他手裡的壇子,“在想什麼?”
“在想我爸是怎麼死的。”
“……自殺?”這是警方給出的結論,應該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但冷不丁被這麼一問,林昱還是有些猶豫。
“你覺得是嗎?”
林昱一驚,“你覺得不是?”
方一策低頭看了眼,嘴角閃過一絲譏諷,“給我留200萬高利貸再自殺?他在想什麼好事。”有和沒有都沒區别的爸,死了就算了。可死前還給他留一屁股債,這算什麼說法?
“……你想怎麼樣?”人就在你手裡,總不能倒出來撒一地。
“我想查。”
“要怎麼查?”已經結案了。
方一策随手把骨灰壇放到一邊,從他随身的挎包裡掏出兩樣東西,“就憑這個。”
他手裡是一本筆記本。
筆記本翻開,裡邊寫滿了沒有規律的奇怪數字和字母。再翻幾頁,就看見夾有一張燙着金邊的名片。
那金邊看起來做工特殊,稍微換個角度,還能看見裡頭藏着淡淡綠色。
而名片上寫着名字和頭銜——佳和地産,金盛。
“這兩個是……”林昱面露不解。佳和地産是A市的地産龍頭企業,上市多年實力雄厚,A市幾乎四分之一的樓盤都和佳和挂鈎。
“我爸的遺物。”方一策把筆記本帶名片收回挎包,“這個叫金盛的,一定知道什麼。”
“他是誰?”
“佳和地産股東。”
林昱撓頭,“可這也說明不了什麼,或許是巧合。”
“連他選擇從佳和樓上跳下來也算巧合?”
“……确實有點可疑。”如果這也是巧合,他一定投訴這部電視劇。林昱頓了頓,“萬一,我是說萬一啊……”
方一策淡淡接話,“萬一金盛和我爸沒關系?”
“是啊,萬一他根本不認識你爸?”
“無所謂。”方一策微微搖頭,“他是也好,不是也罷,我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你爸自殺的原因?”
“不是。”方一策用力握拳,細瘦的骨節愈發分明,“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為什麼要平白無故背上這200萬。”
林昱撓了撓頭,“這筆錢……我可以幫你的。”作為一個傳統富二代,外加創業公司老闆,他别的不多,錢最多。
“不是錢的事。”方一策緩緩看向他,“我爸說死就死,他死得那麼輕巧,給我留下這堆爛攤子。昱哥,你說憑什麼?”
“……他可能有錯,但你沒必要這麼逼自己。”
“是他們在逼我。昱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當然沒錯。”林昱拍了拍他的肩。
“警察不在乎,連我媽也不在乎。但錢根本不是我借的,如果我老實悶頭替他還錢,就好像我認命了一樣。”
方一策頓了頓,琥珀色的眼瞳裡卷過名為執拗的浪潮,很快又和陽光融為一體。“昱哥,可是我不想認。”
“你想見金盛?”
“我想見金盛。”
“會不會有點暧昧了。”
“……我想找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