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跟在他身後,穿過外屋,進到後面院子裡。
忽然,她腳步停住。
不遠處,一道颀長的身影立在屋檐下,長身如玉。
不似以往錦衣玉袍,攬袖招花時風流倜傥的少年模樣。他此時身着粗布,沉靜如水,嘴角露出微笑看着她。
他,好像長大許多。
明明幾個月前,還嚷嚷着她丢下他,氣沖沖要給她好看,煩得她要給他下癢癢藥。
雲姝遙望着他,心中酸楚,眼裡溢出淚水。
終究,一切還是晚了,那個燦若海棠般耀眼的少年她或許再也瞧不見了。
“究竟發生了何事?”剛一坐下,雲姝迫不及待問道。
秦昭坐到她對面,給她倒了杯茶遞到前面,沉默片刻,說道,“去年八月汛期,群柳郡堤壩決堤,淹了下遊百姓。郡守吏污蔑是我父親當初修築堤壩時,偷工減料,貪了工材,不分青紅皂白,将我父上告,押入牢中。”
“我與母親四處伸冤,卻得知我父親在牢中受到嚴刑拷打,不甘受辱自盡。”
他說到此處,喉頭哽咽,停了下來。雲姝眼中劃過一絲凄涼,靜靜沉默坐着。
“我母親聽聞此噩耗後,當場便跟着去了。我後來才得知,一切都是因為黎州刺史與江湖賊寇勾結,貪墨郡上挖出的金礦,那金礦與堤壩稍隔不遠。她們挖松了根基,造成決堤。這些人需要人頂罪,就将一切推到我父親頭上,強行逼供,逼死了我父親。”說到此處,秦昭停下,胸腔微微起伏。
“然此事幹系重大,朝廷派人下巡,查明此事後,當場便賜死了黎州刺史和一幹人等,那些賊寇也盡數除盡。”
雲姝聽到此,心中稍稍慰藉,至少那些惡人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然而秦昭眼中依然陰翳密布,“不過,當初污蔑我父親的郡守吏卻逃過一劫,隻因他找出十幾年前一殘賬,死無對證;又因為他臨陣倒戈,主動揭發黎州刺史。竟得到了上官青睐,調入京中為官。”他咬牙切齒,眼中溢出恨意。
“我一路潛行跟着他的馬車,終于找到機會,砍下他的頭顱,為我父母報仇。”
雲姝驚訝張大嘴,腦中回蕩蓮娘的話,“竟然是你?!”
秦昭眼含悲傷,看向她,“姝兒,你是不是怕我?”
“怎麼會?”
他垂下眼簾,嗤笑一聲,“我也不認識我自己了,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雲姝心裡湧起一陣怒意,“秦伯伯秦伯母定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要是自暴自棄,怎麼對得起他們!”
“可我如今身陷囹圄,如籠中之鳥,逃不掉的。”他神色萎靡,猶如掙紮得精疲力竭的困獸。
雲姝想到被封鎖的官道,以及城中增設的皇城衛,心中憂慮。
“當務之急,是先出城。城中戒備甚嚴,早晚會查到這裡。”
“可怎麼出去?”
“抓你的人是誰?”
“都指揮使霍桓,群柳郡的案子也是他辦的。”
“是他?!”雲姝深呼一口氣。怎麼會是黑面閻王?
秦昭正欲發問,倏爾想到她母親正是改嫁到弘國公府,自然認得霍桓。
“你與他?”
“不熟,”雲姝立馬道,“此人處事強硬,為人冷冽,是個可怕的家夥。”
她眉頭緊鎖,此事棘手,她心中努力思索對策。畢竟要從霍桓手裡搶人,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秦昭見她犯難,伸手撫平她眉心的隆起,笑着豁達道,“行了,愁得像個小老太太,我大仇已報,便是不能出城,也已經無憾了。”
“何況,也已見到你。”
雲姝見他這樣,心裡一酸,水亮通紅的眼睛瞪着他,“你給我惜着這條命,要是敢不當回事,看我揍不揍你!”
“嘿,小丫頭,膽子肥了是吧?”秦昭扯出一抹笑,佯裝敲她的腦袋。
雲姝蓦地一笑,如牡丹獨開絕豔。
走之前,雲姝從腰間香囊中掏出一物放到秦昭手中,“這是海棠花種子,送給你,還有這個。”
秦昭伸手接過,三粒褐色的種子躺在他手中。另一物正是讓人交給她的淡藍色香囊。
“好好活着,下次見面,海棠花一定開了。”
秦昭怔怔看着手裡的種子,又擡頭看她,神色複雜,“姝兒,你不可将自己搭進去!不然就算事成,我也不會走的!”
雲姝抿唇,露出笑容,“當然了,放心吧,我有辦法,你在此處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