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想到此,起身從卧房找出一箱子,箱子底下有一素布包裹的樹皮。這是祖父離開時,留給她的金雞納樹皮。
她一直珍藏在箱底,從未動過。
雲姝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将它放回箱底。走到桌前,提筆沾料畫下那塊樹皮的模樣。
一連十幾日,雲姝都在安靜的時日中度過。因為沒有瑣事攪擾,藥冊進展十分順利。
這本藥冊大多根據祖父生前行醫手冊整理而成,其中有些藥材用法,雲姝未曾在其他地方見過。
在雲姝記憶中,祖父是個慈祥和善的人。他的識藥辯藥之法獨得一絕,無人能出其左右。
王家本是藥商,卻因為祖父在,醫者之名在南方也頗有耳聞。
世間藥材因種屬不同,制法不同,提煉手法不同,藥性也大相徑庭。
祖父在行醫手冊中叙述十分詳細,卻還未來得及整理完成,公之于世便撒手人寰,怎能不說是一場遺憾?
雲姝一邊提筆撰寫,一邊陷入沉思。
忽然,“砰——”地一聲響動,打斷她的思緒,震得她手一抖,在紙上留下墨點。
聲音從院子裡傳來,她忙起身,走到院子,一眼就看到院牆下躺着一道黑色身影。
那人從牆上砸下來,撞到葡萄架上,又滾落到地,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此時正拱着身子,疼得龇牙咧嘴。
雲姝忙過去,将他扶起。隻聽得他一邊艱難起身,一邊罵罵咧咧,“見鬼,小爺武藝高強,竟然栽在這麼點高牆上!”
語氣依然嚣張,看來沒什麼事。
雲姝松了口氣,待他起來後,才看清少年俊秀的面孔。
自上次城郊後,兩人已經一個月未見了。
雲姝被勒令待在青栖院,哪兒也沒去過。而外面的人,除了窦蘊,隻有璨姐兒來過一次。
隻是璨姐兒見她走路時,右腿留下跛疾,哭得昏天黑地,再加上她身邊那個叫梅苑的丫頭和桂嬷嬷将她看得緊,雲姝也不敢再讓她來了。
眼前的少年一月不見,又長高不少,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
原本有點肉的臉頰瘦了下去,露出精緻流暢的頰骨,眼角上揚,身上桀骜之氣越發濃厚。
“你怎麼來了?”雲姝訝然,還是以這麼吓人的方式。
林知珩沒有立即回答,隻是默默打量雲姝。
他的眼睛沒有錯過這女子剛走來時,跛行的姿态。
想到一個多月前的事,他抿着唇,氣這可惡的女子如此膽大妄為,詭計多端;又害怕大表哥怪罪她,讓她受皮肉之苦。
少年視線落在雲姝右腿,沉默不說話。
雲姝察覺到他的目光,見他情緒不對,佯裝逗趣道,“林公子化作小賊偷翻姑娘家院子,不會就是為了看姑娘家的腳吧?”
林知珩臉一紅,忙移開視線,擡眼瞪她,“誰看你腳了,你這不知羞,沒心沒肺的女人!”
雲姝咯咯嬌笑着,“是是是,下次林公子要好好學武,别半途又從姑娘家院子上掉下來了。”
少年見她懷疑自己,不服道,“這點高牆也能難到爺?!”
說完想到自己剛才确确實實是從天而降,砸了個大坑,隻好中氣不足辯解着,“爺天天跟着武師練武呢!隻不過這段日子太累,身子疲軟,下次再給你瞧瞧!”
雲姝收起臉上的笑,謹慎道,“你哪裡不舒服?”說着伸手撫上他額頭,沒發燙。
林知珩注視着一隻手伸向額頭,呆呆站在原地,耳根發燙,心髒緊張跳着,卻沒有動。
額上冰涼的觸感十分舒服,緩解了心裡焦躁。
他吞了吞口水,盯着女子細膩柔美的臉龐,不想動彈。
雲姝收回覆在他額上的手,沒有異常,又見他面色紅潤,雖然消瘦了些,但精神很好,還有精力跟她鬥嘴跳腳。
“開春時疫多發,要避免風寒,不要亂跑。”她最後細細叮囑道。
林知珩揚着下巴,“你還是擔心自己吧。”說着一隻黑色袋子從他手裡抛出,飛向對面。
雲姝手忙腳亂接住,抱在懷裡,沉甸甸的,“這是什麼?”
“你那丫頭說你需要的藥,爺給你買來了。”他看了眼她的右腿,嫌棄道,“記得敷,别成了跛子,那可真是醜死了!”
雲姝看着這個傲嬌的少年,心裡流過一陣暖意。
她不理會他的毒舌,鄭重朝他行了一禮,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謝林公子。”
林知珩冷哼一聲,正想轉身離去,又似乎想到什麼,抿着唇,小聲道,“大表哥處事強硬,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你以後還是小心避開他。”
雲姝訝然,她一向知道這個少年護短,要不然兩人第一次見面,也不會僅僅覺得她對璨姐兒不好,對她喊打喊殺。沒想到,此時此刻,他竟然提醒自己小心他最崇拜的大表哥。
說不感動是假的,她還以為他會跟其他人一樣,再也不想理自己了呢?
“林公子放心!以後大公子往西,我絕對往東!大公子往南,我絕對往北!大公子上天,我絕對下地!額,這個還是算了,我怕黑……”雲姝挺胸擡頭,握拳鄭重承諾。
說到最後,臉上挂着讪讪的笑。
林知珩面無表情看着她,聲音平平,“王雲姝,你知不知道你是個讨厭鬼。”說完轉身離開。
額,她能說不知道麼?
“要是有什麼事,讓你的丫鬟去找簪花酒館的東家,他會将事告知給我。”他走到牆邊,忽然說道,随後腳尖輕點,騰躍上去,身姿潇灑翻過牆,消失在青栖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