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這才想起,大魏的春日宴會在每年三月三舉辦。而今年因為厲瘴的緣故,百姓心頭的陰翳被驅散,皇帝下令大辦春日宴慶祝。
不管是民間還是朝野,都大為欣喜。
大魏的春日宴常常由各世家布置,不僅在府内,有時甚至會布置在府外。
春日踏青賞花,郊野宴飲,因此春日宴又名“春禊”。
璨姐兒過了年已經十六,到了及笄之年。
國公府有意在春日宴與鄭國公府一共宴飲,借此讓璨姐兒與鄭家大公子見面,商議兩姓之好的婚事。
前日聽母親說,今年國公府的春日宴在松茗山舉辦。不止國公府,林家的産業也連在一起,正好可以來往。
“去的。”
“行,”他精神一振,“我到時來找你。”說完,揮揮手便離開了。
雲姝一聲诶還未出口,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外,不見蹤影。
這家夥……
雲姝在太醫署忙碌一天後,日落時分從宮中出來,一輛馬車等候在宮門口。
得知她要進太醫署後,老太太特意吩咐府中的馬夫每日在此接送她。
然而此刻,這輛馬車卻不是她早上坐的那輛。
馭馬之人身強體壯,面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看過。
“屬下見過雲姑娘,”見到她到來,那人下車行禮。
雲姝這才反應過來,這人是霍桓的手下。
那這車?
雲姝躊躇會兒,踩上馬凳,掀開車簾,果然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裡面,手裡拿着一卷書,還是上次的那本。
這段時日,霍桓對她的态度不似以往冷漠,反而和善不少。
雲姝雖沒有以往那麼怕他,但也沒有那麼親近。
此時見他來此,不由訝然,“大公子怎麼來了?”
“順路,”他言簡意赅。
雲姝抿了抿唇,沒說什麼,進去後坐在一旁。
霍桓看了她一眼,又拿起手中的書看了起來。
車内陷入沉靜,愈發顯得車輪辘辘聲回響在耳際,路上行人說話聲也越清晰。
在太醫署忙了一天,雲姝還是午時進了水米,此刻已經饑腸辘辘。
她靠在廂壁上,算着回去的路程。然而,就在此時,肚子忽然發出一陣咕噜咕噜聲,在安靜的車内,顯得異常響亮。
那人也明顯聽到,視線投射過來,落在她身上。
雲姝尴尬捂住肚子,窘迫低下頭,臉漲得通紅。
耳邊拂過書頁翻動的聲音,一陣香甜的氣味鑽進鼻中。
雲姝好奇看去,一個方形食盒遞到眼前,蓋子已經打開,裡面躺着幾塊精緻的糕點。
“先吃些墊下肚子。”
雲姝猶豫了下,拿過一塊糕點,放在嘴裡,咬了一小口。
霍桓也沒有看書了,見她小口咀嚼,吃完一塊糕點後,又将手邊的茶水遞給她,“在太醫署可還習慣?”
雲姝:“一切都好。”
男人點頭,“王家的事,聖旨已經南下,你不必憂心。若是有什麼難處,可以來尋我。”
“雲姝多謝大公子。”
霍桓看着她,不說話,周圍的空氣安靜下來。
不一會兒,他的聲音又回響在車廂内,低沉暗啞,“你的腿,可好了?”
雲姝愣了下,自從劉太醫給她正骨後,又經過一個月修養,她的腿基本大好,以往的隐痛也消失不見。
說起來,她應該感激這人,要不是他找來劉太醫,隻怕跛疾要跟随她一輩子。
“已經好了。”
男人幽深的眼神攫取住她白皙的臉龐,眼裡意味不明,“城郊一事,桓一時沖動,自知有愧。”
那日之事,事後想來心中早已有了悔意。
初見之時,便知她狡黠心性,自是不喜。
在國公府中,他也曾留意她。
母親早逝,隻留下一個血脈相連的妹妹,他自來看得極重。唯恐她有何閃失,對不起母親臨走前的交待。
起初見璨姐兒與她走在一起,他擔心妹妹心性單純,會為她欺騙利用;後來看璨姐兒十分喜歡她,常在他耳邊念叨她的好。而她也似乎沒什麼壞主意,除了對他有些懼怕,便漸漸任由她們去了。
隻是這女子,進了國公府,也沒有收斂狡黠心性,尤其是冬狩日上陵川一幕。
那日林知珩在獵場闖禍,他趕過去,一看那野豬倒下的模樣,便知跟她脫不了幹系。
畢竟在船上,饒是自己身經百戰的手下,也遭過她的道。
林知珩出身世家,素來頑劣桀骜,誰也不服,偏偏對他有幾分懼意。
事後,他嚴厲查問一番,便證實了心中猜測,不由對這女子的膽大妄為又多了幾分惱怒。
璨姐兒城郊那事,更讓他知曉她的膽子何其之大。
天子腳下,竟敢玩弄皇城衛,私送犯人出城!何況,還牽連到璨姐兒的安危。
那靖王世子因私事與自己結怨,璨姐兒落到他手裡,安危難測。
他一時怒火沖天,看着眼前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女子,隻覺得何其可恨可惡!
怒火燒毀了他的理智,她犟着隐瞞的樣子猶如利刃,刺進他的眼裡心裡,鮮血直流,脹得快要炸裂。
那一刻,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他一時怒極,打斷了她的腿。
他自幼習武,能挽百斤鐵弓,又上過戰場,一怒之下的力道,豈是她一個弱女子所能承受?
盡管收了些力,還是将她打成重傷,後來從璨姐兒口中才知,她的右腿原本便有腿疾。
事後冷靜下來,不知怎地,想到她冰雨中倔強咬唇的模樣,心中一時不得安甯;便是連睡着,也偶爾出現她疼得噙淚的雙眼。
寂靜深夜,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這是十八年來不曾有過的事。
他的心亂了……
皇城衛常出城辦差,他便趁此之機,去了雲水寺,求了道靜心符。
可笑,他自幼冷硬心腸,性情強勢不羁,從不信鬼神。
如今卻要求得神佛庇佑,還他心中一片甯靜。
回城後,百忙之中,他又趁機去尋了宮中劉太醫。
劉老曾随他征戰南越,是軍中治療骨疾的聖手。
他尋了他,将她的症狀和盤托出,這才尋得機會帶她治疾。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沒有釀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