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28日,夜晚的日本有兩個人死去了。
其中一個人的死亡萬衆矚目,42歲的待業中男子音原田九郎,作為在新宿鬧區傷害6名無辜路人的歹徒,他的死亡通過電視新聞轉播給全日本。
其中一個人的死亡無人在意,平平無奇的街頭混混涉井丸拓男,在日常調戲女性市民的過程中死于車禍。
隻有夜神月和早河有樹清楚他們的真正死因。
那本《死亡筆記》名副其實。
名字被夜神月寫在筆記上的音原田九郎與涉井丸拓男,真的就這樣死去了。
隔着便利店透亮的玻璃牆,涉井丸拓男追趕着試圖逃開他的騷擾的女人,騎着機車沖上馬路。然後,早河有樹和夜神月親眼看着他,被正常行駛又來不及避開的貨運汽車與機車一起撞得支離破碎。
啊,簡直就像,打散了一地的拼圖,早河有樹遲鈍地想。好多血,他似乎還能看見電線杆上緩緩下滑的黏膩人體組織。涉井丸拓男的頭顱被碾碎了,一隻眼球孤零零地遺落在柏油馬路上,它布滿血絲,凝固在性和欲望的快樂裡。色彩激烈地碰撞,如同浮世繪。
早和有樹聽見店員的一聲尖叫。店員大喊着報警,卻沒有力氣去拿起座機的話筒。
世界變得非常朦胧。混亂中,夜神月附上他的耳際。溫熱的氣流噴吐在他的耳際,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有些顫抖,又有些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用沒有旁人能聽見的音量,說:“有樹,我殺了兩個人。”
玻璃牆模糊的倒影镌刻在東京的夜幕上。倒影裡,那個介于青年與少年人之間的身影,低下了他美麗的頭顱,手臂攬着早河有樹纖細的脖頸,五指搭在他的肩膀上,收緊。他的嘴唇幹澀而冰冷,開開合合,摩擦着早河有樹的耳垂,陳述着這樣一個事實。
我們都希望擁有足以改變世界的偉力。
然而當這偉力降臨時,我們總會忍不住質問自己:“我真的有資格嗎?”
生命是寶貴的。我們必須依靠法律的裁決捍衛尊嚴,守護秩序。沒有人有權力逃離法律的制裁,也沒有人能夠淩駕法律之上。一直以來,夜神月被這樣教育。
他或許在過去的幾年裡對社會運行的合理性産生了懷疑并滿懷失望,可當“殺人”的事實血淋淋地鋪展在他的面前,他還是會自我诘問道:“我真的有擅自制裁别人的資格嗎?”
他過往的教育與成長環境決定了他必定如此思考。
他或許可以出于道德感解救早河有樹,擅自給予他寬恕并包庇下他,但他能夠決定諸如早河弘夫這類人的生死嗎?
你當然可以在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大談拯救,而現在,幻想走進現實,你有足以承擔與“拯救”相匹配的壓力的心髒嗎?
然而夜神月的嗓音很平靜,平靜到幾乎不會有人意識到他正經受着如此的煎熬。他說:“……可是啊,果然,有些人還是死掉更好,對吧。”
有一瞬間,早河有樹的确思考着,這樣是不是正确的那條路。
隻是一瞬間而已。
曾經,神明來到他面前,對他說——
“——來相信我吧。”
“别再去糾結所謂對錯。唯有一點是有樹再清楚不過的,不是嗎?相信我的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現在,他的神明需要他。
“是的,”早河有樹說,“有些人死去,比活着更有價值。”
那個人說:“總要有人來消滅這個世界不需要的人。”
他承認:“嗯,總要有人來做這件事。”
“……會有人能夠做到這件事嗎?”
這樣,是正确的嗎?
早河有樹最後一次思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