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以閃亮的我們
莫停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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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邑的三伏天陰晴不定,剛澆下一場暴雨,沒多久就放了晴,熾烈似火。
校園小道旁的樹木伸展枝桠,炎熱潮濕的黏膩感蔓延在匆匆趕來上晚修的學生身上。
外面天色半懸,一片片绯紅色的雲,于黃昏留下錯錯落落的影,而辦公室裡面,周池月正和年級主任據理力争。
“……你不是早就知道這個情況嗎?上個學期我已經跟你解釋得很清楚了。”
冷飕飕吹着空調的室内,發絲稀疏的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地打開玻璃杯,熱茶飄散的霧氣柔化了他的表情,“當時你也是理解并認同了學校的決定。”
周池月擡眼一瞧牆上挂着的鐘,捏着分班名單的右手緊了緊,不想再扯皮推诿到底是誰的問題,開口道:“是,您當時是說,選科人數隻有二十人,太少了,不足以單獨開一個班,耗費人力物力。我理解,也認同了。”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齊主任擠了擠眉毛,有點急于結束這個話題,“這剛開學,我還得去各班巡視呢。”
周池月直截了當地把名單按在桌上:“那新一班隻有這麼點兒人是怎麼回事?”
中年男人吹開漂浮的茶葉沫,搖搖頭歎了口氣說:“學校有學校的考量。周池月同學,你是我們學校一等一的好苗子,這事兒對你來說沒壞處啊。”
周池月哪裡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們這屆恰好趕上了新高考改制,總分從原來的四百八十升到了七百五十分。除語數外三門之外,必須從物理和曆史之中二選一,而剩下四門科目,任選兩門随意組合搭配,也就是3+1+2的高考模式。
教育廳下達的文件來得太突然,甚至教材還沒來得及翻新,他們一群小白鼠就戰戰兢兢地被推上了改革先鋒的位置。學校面對新情況也毫無經驗,隻能在高一下學期發了問卷摸底,進行第一輪預選分班志願填報。
按理來說,選科組合一共該有十二種,但事實情況是,這十二種組合不可能同時存在。類似“曆史,化學,地理”這種選科就過于冷門,預選人數都湊不齊一隻手,學校當然不可能單獨為寥寥幾個人單獨開一個班。
周池月填的“物理,化學,政治”,預選有二十人,屬于湊一湊能勉強用走班的方式湊成一個班,但砍掉也未嘗不可。為此,她在上學期遊說于年級數位領導之中,試圖争取一個機會。
雖然最後失敗了,但她也接受。
于是在第二輪終選填志願時,學校斃掉了其餘組合,隻給出了六種任挑選,周池月捏着鼻子随了班級大流,報了最傳統最不容易出錯的“物化生”。
八月,附中高二提前開學,返校分班上晚自習。她徑直往樓下布告欄一站,眼角一抽,發現這班分得着實有趣。
一班,選科:物化生。
總人數二十一,學号1:周池月。
其餘二十個人的名字怎麼看怎麼眼熟,就是把每次考試她排名下面的那群人,原封不動地撈過來而已。
哦不對,不是二十,其實是十九。
還有一個完全不熟的。
那她就想問了,既然能開設二十個人的小班,之前那些騷操作又算什麼?
所以周池月此刻才木着臉堵住了主任的去路,繼而得到了那句看似語重心長的“對你來說沒壞處”。
她用手指略略往下一找,點了點名單上的最後一位,不置可否地問道:“那他呢?”
“他?”齊主任幹笑兩聲,神情微微局促起來,慢慢悠悠喝了口熱茶說,“他隻是在你們班借讀而已,不用管。一班實際上隻有二十個人。”
這車轱辘話她聽懂了。
關系戶啊。
學校既想用資源堆砌、創造一班高考百分百名校的神話,又礙于些原因不得不把這人塞進來借讀。既要又要,她都懶得回應敷衍。
雖然内心已經腹诽好幾輪了,但周池月的面兒上還是誠摯的。
所以主任目前還沒意識到真實的事态:“不用擔心,你們學你們的,他會給我老老實實——”
話到中途,一陣激昂的音樂響徹在他的褲兜裡,截斷了他的發言。
“……回首依然望見故鄉月亮,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而我卻……”
“你看,都說了開學事兒多吧?”他腿一抻,從兜裡掏出手機,看到來電人臉一僵,但還是接通了。
“什麼?”齊主任不知為何,瞥了一眼在旁的周池月,落在她眼裡的樣子頗有些心虛。
“什麼玩意,你說不來一班就不來?”
“你是主任還我是主任?”
吼了一句,突覺音量有些大,齊主任收了聲。
“二十分鐘後,沒在一班見到你人,你就等着吧。”
“聽見沒?”
“嘟嘟——”
周池月:“……”
一班那幫子老熟人裡沒有能做出這種事的。恐怕這位就是老齊口中的借讀的“老老實實”哥了。
周池月不想再來來回回地掰扯,她直奔目的:“齊主任,照現在這情況,學校有沒有可能重開一個其他選科的班?”
“這怎麼能行?”老齊沒有片刻思考,直接回絕,又開始新一輪車轱辘話,“學校資源、師資力量……”
“好。”周池月也不再啰嗦,客客氣氣地問,“您應該看過電影《肖申克的救贖》吧?”
“怎麼?”
她平靜陳述道:“我會像裡面的男主角寫信給州立政府要求為監獄圖書館撥款一樣,寫信給校方,每周一封,每周兩封,直到無法無視我的意見,一年,兩年,直到我畢業。”
不是無理取鬧。
為了自己争取,也為了其他被抹殺意見的人争取。
如果今天分班時,沒有發現一班搞特殊這檔子事,她想她會大大方方地接受“少數服從多數”這個結果。但現實證明,多數人有時候也能犧牲為少數人的利益讓步。
她隻是想要對等的尊重和公平。
齊主任被她說得一愣又一愣,一時半會兒忘了說話,眼睛瞪得渾圓,一張布滿褶痕的臉上滿是震驚,似乎壓根沒想到一貫乖巧的學生能出言至此。
“那麼老師,我就先回去自習了。”周池月微微彎腰,真誠地鞠了個躬,然後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唯獨剩半晌後反應過來的齊主任在後面拍桌喊:“沒法教了!反了天了!一個兩個,都反了天了……”
主任辦公處在一樓,而一班在四樓——附中現在是這個規矩,樓層越高,班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