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就不合群啊,特别孤僻。”
“聽說是高一從小地方轉學過來的,剛開始講話口音賊奇怪。”
“難怪大家都不喜歡她,沒人願意跟她玩。”
那群人裡有男有女,壓着聲音但好像又沒有完全壓着。
周池月聽前面幾句時,還以為他們是在“蛐蛐”她本人,但往後聽,發覺不太對勁。
她眼神順着逡巡了一圈,終于在角落裡找到了目标人物——劉海之下,女孩的眼睛晦暗不明,她駝着背,好像想把自己藏在寬大的校服之下。
李韫儀。
周池月很早就關注到這個女生了。不是從别人的口中,而是通過自己的眼睛。
某一次月考的年級優秀作文發下來,在那麼多百花齊放的文章中,周池月偏偏就被這個女生細膩的筆觸吸引了目光。
彼時她根本沒聽說過李韫儀這個人,隻是在看到她文字的那一刻,産生了“想要認識她”的感受。
她寫逝去的親情時,不寫深沉悲怆,卻化用詩句寫“二十四橋明月夜,波心蕩,暖月有聲”,“冷月無聲”變“暖月有聲”,道出愛無聲亦有聲。
她寫對生命的熱愛,卻不寫生命,反而寫“可我仍愛着那黃昏的晚霞”。
她從一扇門的變化寫出時代變遷和人情冷暖。
後來周池月真的偶然見到她本人的時候,内心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李韫儀應該就是長這樣子的。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是很奇怪的東西。
高山流水是朋友,點頭之交是朋友,相互欣賞可以是朋友,相互利用也可以是朋友。
周池月不喜歡交特别多的“朋友”。對她來說,朋友是很崇高的詞語,一兩天并不足以讓某個人在她心裡占據一席之地,所以同學是同學,朋友是朋友,二者并不相等。
如果她把某個人歸納為“朋友”,那就證明她深深地認同着那個人,并無法克制地被吸引。
她向來不是個主動的人。在發展人際關系時,她更偏向的方式是主動發散自身吸引力,而被動地等契合的人找上她。
所以,她交朋友,就是一輩子的事。
就這思緒發散的一小會兒,閑言碎語又源源不斷。
“你們看,她吃飯從來都是一個人。”
周池月低眼瞧了瞧“一個人”的自己,率先的想法是有點想笑。怎麼着,一個人是犯了法了?
但同時又若有所思地斂了斂眉。
少頃,她拾掇了筷子,拎着盤子穿過好幾桌,“啪”一下放在李韫儀對面。
這一聲不僅驚醒了含胸駝背的姑娘,也截斷了肆意妄為的讨論。
一瞬間,周遭安靜了。
李韫儀訝然,怔怔地擡頭看向她,忘了作反應。
角落的全透玻璃窗擋不住夏天的熱意,外面高大的楓楊樹蒼翠欲滴,而面前的女孩闖來時,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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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還有張午練卷子等着做。
周池月從食堂趕回教學樓,掐着表進班時,和講台前的齊主任面面相觑。
老齊教化學,作為年級主任同時還兼任備課組長,堪稱勞模。
白花花的卷子已經在往下發了,拿到的同學也習慣了這一套,一個個毫無波瀾地提筆就是做,做完好睡覺。
周池月在老齊的注視下溜到座位上,随便從筆袋裡抓了支筆就要開始。
落筆——無語,怎麼是紅水?
她揉了把臉,往各種角度都揉了揉,意在把今天這黴運揉走,然後才換了支黑筆繼續。
題目是中等難度,限時半小時,周池月二十分鐘解決掉,就開始琢磨起信件的事兒。
她從桌肚裡掏出膠帶,把昨晚寫的信件粘在了化學卷的表層,暗戳戳哼了聲——齊主任,你要改我的卷子,就不能不看信了哦。
等這堆事做完,恰好到點,卷子往上收,窗簾拉上,同學們紛紛趴下睡覺。
空調運轉的聲音低低響着,像在和音,與昏暗裡大家的呼吸聲奏出了一支别樣的交響樂。
周池月從包裡取出睡枕,剛要趴下,就頓感一陣窒息。
隔壁這位的東西又越過“三八線”,跑到她的領土上面來了。她想叫人,扭頭又發現陸岑風好像已經睡着了。
他左臂壓着草稿本,腦袋枕在右臂上,右臂又從左臂下面穿過來,搭在桌邊。黑色的耳機線從脖子那裡松松地垂下來。
這人怎麼就無時無刻都在睡呢?
方才的化學卷子,他貌似什麼也沒寫,就填了個選擇題,還是以“ABCDABCD”這種狗都知道肯定對不了幾題的順序瞎填的。
周池月抿了抿唇,有些猶疑,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輕輕從他左臂下抽出四仰八叉的草稿本,準備合上還到他的領土裡去。
布質窗簾隐隐約約地透出了一點微弱的光,也正因這樣,周池月似乎在那一頁皺巴巴的草稿紙上瞥見一道不合時宜的筆迹。
c(F-)=0.03mol/L.
壓軸實驗題的第三小問,求氟化物沉澱後上層清液中物質的量濃度,略有點難度,她得出的應該就是這個答案。
周池月偏頭盯着陸岑風垂在桌邊的手發了會兒呆,漸漸皺起了眉。
沒記錯的話,他上次成績單的化學成績是——25分。
直到晚修結束,周池月都陷在這事兒裡,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在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