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分兩天,第一天考語數外,第二天考小三門。
考場是根據選科和以往成績劃分的。1~7号考場排的是物化生,8~17号是物生地。按照這種順序,大概也能看出來哪種選科更受學校重視。
零班五個人排無可排,最後自成一個考場,挂在表格的最後,極其顯眼。
周池月坐慣了一号位置,這回被攆到一樓考試,卻淡然地表示換換位置可以換換心情。
一行人從五樓拎着包下去,和一群往樓上爬的學生對視上,不出意外被眼神“讨論”了。尤其是一班的丁唐婧同學,看過來的視線實在犀利。
周池月有點懵。她滾蛋了,丁唐婧應該就是一号考場的一号位置,不說高興,但至少也不至于不悅吧?她和這位,除了競争關系,也沒什麼仇怨啊。
她禮貌地朝對方颔了颔首。
哪知丁唐婧頭也不回地潇灑離去。
“……”
周池月正茫然時,林嘉在壓低聲音,拍了拍她的肩作出猜測:“可能,她覺得你未戰先逃?”
“我有嗎?”她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匪夷所思。
“放棄一班,在她看來,大概是一種自甘堕落。”林嘉在釋然地解釋道,“就像我從少年班退學,也有很多人認為是愚不可及。不過,不太一樣就是了。”
“啊?”
思忖了一會兒,她大概有點懂了。
也許,丁唐婧真的把她當作是一個可敬的對手,想要堂堂正正、勢均力敵地赢她一次。
然而,她已經有一點偏離了兩人本來相同的賽道。
周池月換位思考了一下,坦率地點頭:“那我更得全力以赴了。”至少得證明自己不是自甘堕落,而是良禽擇木而栖吧。
邊說,她也邊撫慰般地拍了拍林嘉在。
身旁一道風刮過,鼻尖猝不及防地鑽了一道爆了汁柑橘味進來,存在感極強。
周池月扭頭,陸岑風肩上挂了兩個包,一隻純黑色,一隻奶黃色,對比過于鮮明,看着略微抽象。
徐天宇笑得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風哥你太搞笑了!”
陸岑風回頭睨了他一眼:“以為自己能好到哪裡去。”
徐天宇也背了兩個,不過一藍一粉,太像cp色,看着倒挺和諧:“看過動畫片沒?這是經典配色,比如《逗逗迪迪愛探險》,哦,還有巴巴啦小魔仙。”
“是《巴啦啦小魔仙》。”李韫儀腼腆地糾正道。
“哦哦哦對。”徐天宇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之所以有這一出,是因為他們倆今日中簽——為了節省時間,每日抽出兩位幸運兒,幫着做打水等等這種雜事。背包本來沒被規定包含在裡頭,不過陸岑風順手就拿了,連帶着徐天宇也卷了起來:為人民服務!
周池月瞥了陸岑風一眼,也忍俊不禁地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的包說:“沒關系,黑黃也是經典配色啊,比如——”
“嗯?”
周池月:“猴哥稱大聖,蜜蜂蟄小狗,月光照陸地。”
陸岑風嘴巴閉了又張,張了又閉,最終無言以對地服了。
她到底在說什麼?“月光照陸地”。
這還能是他想太多誤會嗎。
思考了兩秒,剛要認命,就聽得一樓那邊傳來激昂的音樂:“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而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
齊思明的手機鈴聲無人會認錯。
就在周池月恍然大悟“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也可以作為佐證時,卻被李韫儀捂嘴拉着進了考場,遺憾錯失二次論證的機會。
月考試卷不跟其他學校聯考,附中不必“扶貧”,于是便為所欲為把難度瘋了似的往上拔。
監考老師來發了卷子,就匆匆走了。這是常見的事,老師真沒多少時間八風不動地坐着看着。反正成績是自己的,想糊弄就糊弄,到最後吃虧的是誰總能見真章。
周池月給自己貼好條形碼,便開始認真看題。
上午考語文,這門考完了也沒多大感覺,大多數人隻記得最後十五分鐘瘋寫四百字的刺激。
監考老師過來收了卷子,教學樓便湧出了一群餓狼。
午間休息,年級廣播通知各班班長去領藝術節的節目單。
周池月從五樓下去,正好撞上邊樹。
“一起吧?”他問。
自離開一班那天開始,他們好像還沒說過話。周池月點頭:“好啊。”
“最近在零班怎麼樣?”邊樹看似随意地問。
“挺好的。”周池月也态度自然地回答。
邊樹:“是不是缺老師?我看每次數學課,你都和陸岑風過來聽。”
“嗯,不過走班聽課也很有趣。後面可能還會去其他班試試。”
“是嗎。”邊樹笑了笑,“能讓陸岑風乖乖聽課,确實有趣。”
周池月察覺到有些怪怪的。提到那個名字,她感覺他的笑容産生了些裂縫,雖然不太明顯。
她比較欣賞溫柔的人,但李韫儀、邊樹和林嘉在的溫和并不太一樣。李韫儀的是小心翼翼觀察世界的細膩和共情;林嘉在是身為年紀稍長的哥哥的包容和穩重,還有點淡淡的悲憫。邊樹呢,更像是凡事發生無關于我的世故。
所以,他們倆有什麼過節?
氣氛冷了下來,好在到級部辦公室不太遠,沉默了十幾秒就到了。
進門的時候,邊樹打破了安靜:“你們班藝術節準備的什麼節目?”
這個沒什麼好保密的,畢竟節目單每班一份,都是透明的。
周池月接話,報出了歌名:“就胡亂選的一首,也沒什麼特别的意義。”如果你知道是抓阄抓出來的,也會覺得我們很随便……
“這麼巧。”邊樹由衷地感歎,“那很期待你們的表演。下午考試加油。”
什麼這麼巧?
周池月沒迅速反應過來,隻客套地回:“哦,你也加油。”
直到等節目單到手,她才後知後覺。
那一張薄薄的紙上,鉛字印刷出的痕迹叫人萬分無語,且無奈。
高二0班,歌曲《仰望星空》。
高二1班,歌曲合唱《仰望星空》。
高二20班,歌曲合唱《仰望星空》。
……
除此之外,其他班都沒撞。
這也太……
周池月哭笑不得。
薛定谔的藝術節,合唱團套娃現場,三重唱不請自來。
陸岑風啊陸岑風,你果然是臭手!
-
下午的數學英語考完,整棟樓的窒息聲此起彼伏。
收完卷,李韫儀慢吞吞地收拾筆袋,垂下頭把脖子埋到校服領口裡。她覺得題好難,積累這麼多天的鬥志在考試中逐漸崩盤,好像考得比之前還差。
打鈴的時候卷子被拎了起來,她瞥到了其他幾位朋友的卷子,寫得都是滿滿當當。
可她的數學答題卡,背面的三道大題,都隻做了第一小問……
明明努力了,怎麼像是自我感動呢?
周池月會對她失望嗎?其他幾個人會失望嗎?她考出來的成績會影響到集體嗎?
她表面沒有什麼情緒,内心卻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還不走嗎?”徐天宇叫她。
李韫儀擡起頭,“哦”了一聲,緩過神來應道:“就來。”
考試當天不上晚自習,今兒放學早。出了樓棟,還沒到日落後的藍色時刻,天邊正滾着燃燒的雲,那是黃昏寄來的無字的信。
有車的去車棚推。
校内不給騎車,隻能推行到門口。這一段路有點長,離教學樓遠了,嘈雜的人聲漸漸就散了。
周池月回想着李韫儀剛才的表情,陷入沉思。她沒有在這種情況下安慰過人,好幾次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由她講出來的話,會不會像凡爾賽?
唉,好難,比做題還難。
她把小電驢解鎖,神情凝重地推出車棚。
林嘉在推着山地車走她旁邊,見狀問:“怎麼這個臉色,考翻車了?”
陸岑風講書包甩到肩膀後面,“呵”了聲:“可能嗎?八成又是替哪位愁上了。”
這番陰陽怪氣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有點好笑,周池月沒忍住彎了彎唇角,攢了那麼久的猶豫不決瞬間瓦解了。
“是啊,正為你愁着呢。”周池月順着他的話講。
他的眼皮剛顫了那麼兩下,就看見她空了左手從口袋裡撈了張節目單出來,抖了抖展示道,“你這運氣可怎麼辦?連撞三首,聞所未聞。”
林嘉在仔細瞧了一眼,然後點點頭:“這倒也是一種另類的運氣,下次用來做排除法。”
陸岑風:“……”
周池月把紙塞回去,暫時沒想怎麼處理這個選歌的事兒,她推車走得飛快:“快點啊,我有事找另外那倆,他們這會兒應該還沒出校門太遠。”
快到校門口,人□□錯擁擠,好不容易從縫隙中繞了出去,哪裡還看得見李韫儀和徐天宇的人影。
過了馬路,他們準備到門店找人,哪知經過對面兩個小區之間的小巷時,聽見有人罵罵咧咧地用方言說髒話,用詞很令人惡寒。
周池月皺眉扭頭看過去,隻見那狹小的空間好像站了八到九個人,個個流裡流氣,看着妥妥是社會上來的混混。
領頭的那個,竟是挺久沒見的淩一澤。
自從被退學之後,他整個人就跟脫胎換骨了一樣,哪裡看得出原先是重點高中的學生樣,反而不修邊幅堪比中年大叔,周池月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此刻他煙霧缭繞的嘴裡正吐着字:“你誰啊,擋她前面想英雄救美?識相點滾開。”
而在他們這個小團體對面的正是李韫儀和徐天宇。
下一瞬——
打起來了。
徐天宇捏着拳頭以一敵八。
周池月心道壞了,扔了小電驢就往裡面跑,鑰匙都沒拔。
剛邁了兩步,卻被人拉住臂肘,她愣了愣回頭,聽得陸岑風語氣如結成冰似的冷:“後面去。”
林嘉在加入“戰場”前還記得交代一句,讓打電話。
他們倆把三個書包往一群混混臉上一扔,幾個不成氣候的瞬間被砸到捂臉蹲下。
重高學生的書包是什麼含金量,他們想必不太清楚,但周池月知道自己的那個有多重。她無聊的時候在家裡用體重秤量過,迎面砸過去壓垮一個人不成問題。
一道閃電般的影子又從周池月腳邊竄出來,她低頭一看:“zero?”
小黃狗的喉嚨裡蓄勢待發地飄出兇巴巴但破碎的聲音,正仰頭看周池月。她蹲下來,摸摸它腦袋上的毛:“看在投喂你這麼多天的份兒上,去幫幫我們好不好?但是不要咬傷人哦。”
“汪、汪!”
“好,明天給你吃大雞腿。”
黃狗沖過去,瞬間把一個人的褲子用牙齒扒拉下來,盡顯抽象。
這才過了幾秒,八個就剩下了三個還能動彈。
再過兩秒,陸、徐、林一人挾住一個,巷子裡響起一陣鬼叫。
如今這個場面,還真說不準誰是肇事者。
周池月按下110的手頓了一下,随後抿了抿唇,删掉重來。她從通訊錄中拉出了收完卷子應該還沒下班的齊主任,三言兩語簡單概括了下,并說了地點。
剛把手機息屏,就見剛才在一旁獨善其身的淩一澤伺機而動,抓住了縮在角落的李韫儀當人質,揪住她的頭發拉扯,等人暈頭轉向時,淩一澤扼住了她的脖頸。
周池月心急大喊:“李韫儀!”
李韫儀一點點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自己目前是什麼狀态,怕得腿一抖。
淩一澤兇狠地說:“以為我沒找你算賬就過去了?”
李韫儀咬着唇沒說話,淚珠搖搖欲墜。周池月狂奔過去又喊了一聲:“李韫儀,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她手無縛雞之力,隻會給他們添麻煩。太失敗了,太沒用了。
徐天宇抹了把鼻血,順着周池月的話提醒叫道:“大課間!!!”
大課間。
大課間……?
李韫儀忽然反應過來什麼。
反應過來,她是可以反抗的。
她能的。
她掙紮着聚集起所有的力氣,繃緊手臂後,雙手擊打淩一澤肘部。
等他重心不穩,李韫儀提膝奮力撞過去,他捂着檔倒在地上,抽搐着左滾來右滾去。
這些動作,她在大課間練過太多次,已經有肌肉記憶在了。等把人掀翻,她全身的勁也都用完了,蜷靠在背後的牆壁上。
她,真的憑借自己,打倒了在心裡已經成為陰影的那個人嗎?
zero朝地上的淩一澤瘋狂吐口水。
周池月松了口氣,過去扶起她:“沒事了,沒事了。”
剩下那幾個雜碎見狀心覺不妙,準備從她們兩個女生那側溜走。
周池月想都沒想砸了一隻拳頭到牆上,以一臂之力擋住他們的去路。
……天,這麼痛。
她忍住想要癟下來的嘴角,學着陸岑風平常跩得二五八萬的樣子,拎起一個黃毛的領子指着地上的淩一澤質問:“他讓你們來的?”
對方慫慫地點頭。
“你們給我聽好了,以後路過要叫姐。”周池月用下巴點了點李韫儀,又指了指對面三個男生,“别以為你姐後面沒人撐場子,來,你們仨報上名号。”
徐天宇摸了摸手背磕出來的印子,聞言一愣,一臉茫然地回頭看陸岑風、林嘉在。
他們哪有什麼“名号”?學習都忙不過來呢,哪有空在社會上混?
陸岑風很給面子地想了想,說:“梧桐路黑旋風。”
“園西街霹靂火。”林嘉在緊跟而上。
徐天宇心說這些綽号怎麼這麼耳熟,等秒懂是《水浒傳》裡的時,叉着腰道:“你爹是南邑立地太歲!”
“還有它!”徐天宇指着小狗道,“附中豹子頭!”
周池月嘴角沒繃住,差點破功。
黃毛連連稱知道了,左一個“姐”又一個“姐”地叫着。
再一次想扭頭拔腿往另一個方向跑時,殊不知,又一隻拳頭從他臉頰擦着而過,砸到牆上。這次力道比上次還大,直接把牆皮表面揍秃噜皮了。
自此,他的一顆頭被兩隻手臂夾在中間,動也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