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今年官方沒有宣布市中心的跨年活動,但通往步行街的路早在下班前一個小時已進入擁堵。
對于疲憊的上班族而言不過是一個比周末能多休一天的日子,可套上辭舊迎新的帽子,在被抽去靈魂日複一日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裡,這一天在每個人心中又被賦予一些不一樣的期許。
明年一定要比今年好,明年一定會比今年好。
“陳隊,你說我們是不是太悲催了,”這是許傑今晚第三次歎氣,“我女朋友還等着我一起跨年,這已經是第十個電話問我下沒下班。”
車内中控持續震動,屏保上兩個大寫的寶貝,主駕駛的人不敢接聽。
副座的人搖下車窗,鼻腔中呼出兩縷白煙,擡手攝入下一口前開口:“你可以先走,今晚巡邏我一個人就行。”
脊背坐直,握住方向盤的手明顯緊實了些:“不不不,我隻是嘴上說說,沒有逃班的想法。”
今晚的巡邏本來就是許傑一個人的活,旁邊這位大隊長不知道抽什麼風,不忙着去跨年,非得陪着自己一起走這一遭。
一起就算了,也不聊天,偏偏許傑嘴巴閑不住:“隊長,你說隔壁市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什麼事?”陳述難得搭腔。
“就是……有人發現一具男性的屍體…….”許傑謹慎地觀察副駕人的反應,畢竟他們這位隊長不大關心八卦,“這年頭,男人在外也不安全啊。”
果然,車内再次陷入沉默。
轉彎時男生謹慎地朝右邊瞄了一眼,隻看到一個鼻梁高聳,下颌線鋒利的側顔。
電話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許傑慌張地摸索儲物盒内的手機,拿到前聲音卻被掐斷,接着副駕的人出了聲:“不用等,值班,不回了。”
呼,長舒一口氣,原來不是找自己的。
作為警二代,許傑和其他同事經常能聽到陳述的通話,因為太有特點,每次都是草草幾字的回複,所以不用去猜都知道電話那頭是陳述的父親,傳說中的前局長。
“前面那個路口右轉,去安防街那邊看看。”這頭陳述已經挂斷電話,左手指了指前面那個紅綠燈。
安防街是警隊内部的稱呼,那邊原本是一片待拆遷的老舊小區,釘子戶要價太高最後沒談妥被開發商放棄,成為D市真正的偏遠地帶。
位置偏僻房價便宜,聚集不少社會邊緣人士和無業遊民。半年前新市長上台,為了提升城市氣象安防街成為了重點巡查片區。
“好嘞!”馬路上沒車,守法市民許傑還是打了轉向燈提前變道。
副駕駛掏出煙盒,“咔”地一聲,一點猩紅再次出現在車窗外。
電話是陳聞欽打來的,問他幾點歸家,陳述知道這是明話,暗話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相親的事。
彈了彈煙灰,握着手機查閱母親今天發的消息,随意往上滾動十條均在說女方條件,最前面的一張照片已經顯示過期,加載不出。
陳述悠長地吐出一口氣,摁滅手機。
普拉多從右邊暗巷中拐了過去,經過一段沒路燈的道,前方豎起一棟棟臉貼臉的高樓。樓的前方是一片未塑水泥的黃土地,從遠處能看到各路推車小販。
距離流動攤位兩百米,陳述朝許傑示意,後者get後按響警車特有的煙嗓喇叭。
第一聲,離得近的小販迅速反應,慌張中收完鍋碗瓢盆,提起推車杆往後方居民樓逃竄。
第二聲,遠處的人也發現民警在巡邏,忙着收拾桌椅,在低速行駛的普拉多眼皮底下快速撤離。
許傑在巡邏時期除非遇到硬茬,一般不強制沒收設備。均是城市中掙口飯的人,隻要不出事故、遵守制度,大多數警察執勤時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聲警笛後,空地疏散得差不多,唯有角落一個移動餐車依舊沒動靜,攤位前站着一名女生,透過背影空隙能瞧見鍋内升起的一片白氣。
盯着空地上突兀的餐車眉間下意識湊緊,陳述憑感覺往駕駛位方向伸手,許傑條件反射向後避開。喇叭壓下的同時,普拉多發出今晚的第三聲鳴響。
餐車前穿着羽絨服的女生聽到聲音,回頭望過來,垮下嘴皺着眉,看清車内人是警察後一臉埋怨。
隔着一條道,嘴上張了張,似乎說了些什麼。見警察沒再按喇叭,女生閉上嘴,轉過頭繼續等着她的那份晚餐。
三次提醒後不見撤離,陳述打開車門将抽完的煙遞扔在地上,兩腳踩滅明火。
車内的許傑看到這一幕,提醒的話到嘴邊打個圈又咽了回去。
雖然開着窗,因為有空調,車内溫度适宜,下車後才徹底感受到來自亞熱帶地區冬季夜晚的寒冷。
在這片前無遮擋後無抵抗的空地上,大風像刀片一樣割着裸露在外的肌膚。
陳述朝前方走去,拿到食物的女生離開前瞥了一眼靠近的人,大抵是想說些什麼。瞅了眼男人的身型長相以及背後的警車,撇了撇嘴,不動聲響地走了。
這片土地沒有安置燈光,照明僅靠馬路對面老舊的路燈。其他攤販走後,黃土地上唯一一處光亮來自這不起眼的小車。
陳述站在攤位前,個頭蓋過車頂,寬厚的肩背幾乎擋住所有光源。
他到要看看這個不聽勸的嚣張小販長什麼樣。
大風呼得作響,小車對面的人正忙活,似乎沒有看到新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