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第十三天,顧隐宵在蛻第七層皮時聞到了鐵鏽味。那些死皮像被揉皺的星圖紙,每撕下一片都露出皮下熒光的鲸歌密碼。謝昀的貝殼手鍊隻剩三枚,彈簧纏繞的腕骨正在滲出水母毒素特有的青紫色。
"别動。"謝昀用齒尖咬斷海藻線,發梢垂落的熒光粉灑在顧隐宵心口的新生皮膚上。他正在把蛻皮縫制成潛水服,針腳藏着《海錯圖》的平仄規律,"滿月潮會把聲呐殘波放大三倍。"
顧隐宵的鋼筆在防水日志上畫出螺旋線。自從逆潮時鐘開始倒轉,他發現所有撕碎的紙片都會在謝昀的淚裡重組。此刻那些沾着熒光血迹的星圖殘片正吸附在鲸魚顱骨上,拼出母親實驗室最後記錄的經緯度。
漁村阿嬷推門進來時帶着鹹腥的霧氣。老人藤壺疤痕交錯的手掌攤開,掌心躺着半枚融化的臍帶琉璃:"要借活人的胎記,才能打開死人的嘴。"
謝昀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漏下的血珠在鲸骨地闆燒出小孔。顧隐宵抓住他顫抖的手腕,發現那些貝殼手鍊的彈簧正在奏響《聲律啟蒙》的調子——正是父親實驗室銷毀的次聲波旋律。
子夜潮漫過第十三級台階時,整個漁村的女性都赤腳站在淺灘。她們把新生兒的胎發編入熒光海藻,發梢系着謝昀雕刻鲸骨時的碎屑。最年長的阿嬷舉起海葡萄權杖,杖頭鑲嵌的夜光螺正在分泌銀色黏液。
"時辰到了。"老人用權杖敲擊逆潮時鐘,十二對鲸魚耳骨同時震顫,"活人當錨,亡魂作帆。"
顧隐宵的鋼筆突然灼傷掌心。他看見謝昀脫下縫滿蛻皮的潛水服,後背的《海錯圖》詩句正在滲出血珠。那些他親手刻下的盲文此刻像吸飽月光的海蛇,在蒼白的皮膚下遊弋。
二十三位漁婦齊聲哼唱安魂曲的終章。她們将臍帶漁網撒向海面,網眼間浮動的熒光像是三十年前聲呐實驗的數據流。當漁網籠罩整片夜光螺冢時,顧隐宵聽見了幼鲸子宮裡的啼哭。
"過來。"謝昀用海藻繩捆住兩人的手腕,繩結處綴着顧隐宵焦慮時撕碎的星圖紙,"要潛到聲波共振點才能改寫頻率。"
顧隐宵的蛻皮潛水服突然收緊。他嘗到謝昀脊背傷口結痂的鹹味,那些帶血的死皮正通過海藻繩向他輸送某種記憶脈沖——母親溺亡前三十秒的視野,正重疊在他的視網膜上。
海水淹沒鼻腔的瞬間,顧隐宵的鋼筆尖迸出火花。謝昀腕間的彈簧瘋狂震顫,在42.8赫茲的鲸歌中撕開一道熒光裂縫。那些被螺殼塵封三十年的聲波數據傾瀉而出,像無數條發光水母纏繞着兩人下沉。
"看..."謝昀的指尖在顧隐宵掌心劃動盲文。漆黑的海溝深處,生鏽的聲呐儀正在噴發血色泡沫,儀表盤顯示着"1987.03.17 23:17"——正是母親溺亡的時間戳。
顧隐宵突然嗆進鹹澀的海水。他的蛻皮開始溶解,露出皮下熒光的鲸歌密碼。謝嶼抓住他正在滲血的鎖骨,将兩人傷口按在聲呐儀的操作面闆上。當血珠滲入生鏽的按鈕時,整個儀器突然播放出兩段重疊的音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