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奧斯之陽的輝光被入雲的巨木編織成網,鳥群撲騰着翅膀,在縫隙間輕盈穿行。蕨類植物在鋪滿寶石的小徑上蔓延,一旦踏足這片秘境,就會陷入柔軟的苔藓之中。
王子純白的衣擺拖在地上,這種特殊的合成纖維不會沾上一點塵土,哪怕是經過濕潤的泥地。
他走得很輕快,枝葉打個轉掉落在他的身側,林間的風都給他讓了路,從衣角悄然掠過,他好像天生屬于這裡。
不谙世事的王子,毫無戒備地帶着一個陌生人在聖山中穿行——聽起來簡直像銀河怪談。
要麼是徹底失去了趨利避害的本能,天生感知不到危險;要麼就是對環境有着絕對的掌控與信心,甚至笃定這個人不會傷害他。
寵物随主人,首相能養出什麼樣的皇室成員都不奇怪。
孔蘇跟他後面,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可沒這麼幸運,林地潮濕,這些瘋長的草本植物像是有意為難他似的,一根根橫在路上,走一步都費勁。
他低頭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終端,指尖在光屏上飛快滑動。不出他所料,離開花園後,接收到的能量波在持續減弱,詭異的是,和王子在一起這段時間,能量波一直維持在一個固定的水平,那條線被拉直,像是整個探測器都失靈了。
他甚至在某個瞬間生出荒誕的想法:難道飛船的一部分零件藏在王子的身體裡?
簡直糟糕透了,如果真在王子身上,就不好辦了。
直到腳下的地面漸漸變得堅硬,四周的花也被岩石取代。王子終于停在一片覆蓋着青苔的石壁前。他轉過身,對孔蘇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撥開垂下的藤蔓,一處隐秘的洞穴悄然露了出來,張着漆黑的口。
“到了。”艾瑟輕聲說。
山洞内并不像洞口看見的那般黑,石壁上的礦石一直在發出微弱的光,如同太空中散布的星塵。
從能量波動的異常、到王子身上那種無法忽視的力量,這一切都太反常了,反常的事總有聯系。
“你不用緊張,”艾瑟忽然說,“他們需要幾個小時才能找到這裡。”他說話的時候甚至微微揚起下巴,像隻驕傲的有喙類動物在炫耀自己的羽毛。
“謝謝啊,”孔蘇挑了挑眉,聲音帶着掩不住的笑意,“殿下真貼心。”
隻要用熱感應儀,森林裡連一隻螞蟻都能鎖定,真要想監控,簡直易如反掌。可皇室偏偏端着那點假仁假義,生怕玷污了什麼古老神聖的氣息。結果卻在自家王子身上安了個老掉牙的物理定位芯片,像給寵物拴了個鈴铛。
“你常來這種地方?”孔蘇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嗯,很多次,他們都不讓我來,但我喜歡這裡。”艾瑟低聲說着,用指尖碰了一下牆壁上的熒石。
厄洛斯人也喜歡往這些幽暗的洞穴裡鑽,隻不過他們是被迫的。
艾瑟仰起頭,目光追随着洞頂那點點瑩光,“這些石頭會發光,像是天上的星星。”
卡奧斯是沒有星星的,孔蘇倚在一旁,挑眉打量着他,似笑非笑地問:“你見過星星嗎?”
艾瑟想了想,認真地點頭:“當然,隻不過是在夢裡見過,他們很亮。”
在他說出“很亮”那一刻,孔蘇正好低頭瞥了一眼終端,黑曜石監測器捕捉到的心靈波動輕微上揚——那是情緒愉悅、心情極好的表現。
對于母星那群神棍來說,夢境都是現實的投射。他們的夢并非混亂的随機,而是心靈“探針”在工作,是他們夜裡感知現實的通道。艾瑟如果真的也有他們那種能力,夢見星星本身不足為奇,但是單獨夢見厄洛斯這個外圍世界,就完全不合理了。
“跟我說說厄洛斯吧。”
“厄洛斯的故事太長了,”孔蘇看着他,“你想從哪裡聽起?”
艾瑟沉吟了一下,有些出神,好像這句話喚起了某種遙遠的回憶,許久才道:“從帝國建立之前開始。”
在帝國初期,甚至在黑曜石被發現之前,厄洛斯不過是渺小星河中最不起眼的行星之一。它毫無特色,所屬的恒星也黯淡得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這回答超出了預期,孔蘇的眉微微挑了一下,嘴角也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找對人了,我碰巧知道一點舊聞。”
在黑曜石被發現前,厄洛斯人的平均壽命是遠遠高于帝國平均水平的。黑曜石開采完畢後,出現了斷崖式下降,厄洛斯作為外星環少數幾個保有生命基地的行星,卻沒能将這種基因延續下來。
可見傳說中黑曜石的神奇力量并非無稽之談。
“商”對此的解釋是:是黑曜石調整了人類的心靈,使這裡的人們變得更加純粹和善良,自然會有更長的壽命,就像他們一樣。
孔蘇可不相信這群人标榜自己的陳詞濫調,古地球時代就有一句古諺,“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
他以為自己随口胡謅的故事會讓王子失去興趣,畢竟這些舊聞極有可能是商人為推銷黑曜石而編撰出來的傳說。然而,艾瑟的眼神卻出乎意料地亮了起來。
他聽得很入神,還提問:“如果是厄洛斯改變了黑曜石呢?”
孔蘇目光略微閃爍,這個思路并不新鮮,他自己在研究黑曜石的時候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想法,但已經無法證實。厄洛斯早已變得荒蕪,不再是曾經那個充滿生命的星球。
現在的厄洛斯,除了人類,隻有狂暴的風沙。任何能與它聯系的東西,都已經消失了。
“這個角度很有趣。”孔蘇并不打算騙他,“可是厄洛斯已經沒有一棵樹、一株草了。”
孔蘇正準備從終端裡調出厄洛斯的三維圖像,卻看見了屏幕上跳動的倒計時,這意味着,他不得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