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顆被冰雪覆蓋的白色星球消失在顯像屏的時候,孔蘇收到了一則來自“鶴”的訊息,信息的内容非常簡短,隻隻有幾個字。
“她在哪?”
人是很難逃脫出生長環境的,即使移居上方,為自己鍍上了一層光鮮亮麗的表皮,白趨還是忘不掉他的母親。
這種執念或許跟溫情毫無關系,僅僅是對童年缺憾的執着,他在期待着母親回應他、滿足他,然後再發洩他的不滿。
孔蘇隻是掃了一眼,然後把這則消息加密存到了數據庫裡。白趨這些年在上方混得不錯,甚至可以通過政府找到他,是一個挺大的麻煩。
不過也算是不虛此行,隻要将前因後果稍微串聯,就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飛船的主人就是那個女人。
她是一個有體面工作的上方人,卻在野蠻人紮堆的下方生活了幾年,然後又非常巧地出現在卡奧斯的神殿中。
王子殿下稱呼她為“媽媽”,不幸的是,她的孩子似乎另有其人。
孔蘇并不急着下結論,他一向不相信氣運這種詞彙會被用在自己身上。
此刻飛船正在駛向熒惑,提示器提醒下一次躍遷在五分鐘後。
鶴是個嚴重依賴食品進口的星球,不可能生産這種僅供享受而不能飽腹的食品。
這些茶飲全部來自一個叫熒惑的行星,這個地方孔蘇是有些印象的。
他不是銀河百科,不可能知道所有星球,能讓他略有些印象的一定在某些方面很有特色。
熒惑以工業聞名,他們大量出口商品,卻很少進口任何東西,貿易順差很高,這種情況非常少見。不過讓孔蘇記住它的并不是這個,還有很多星球順差也很高,但是這些星球都有不同程度的通貨膨脹。
熒惑是個例外,它太穩定了,穩定得像是一個被編寫好的程序。
确認躍遷指令後,孔蘇下意識朝睡眠艙看了一眼。
裡面很安靜,沒有一點動靜,就好像飛船上隻有他一個人。
哦,還有一個話痨機器人。
事實上,自從昨天回到飛船以後,艾瑟就把自己關在了睡眠艙裡。
最開始孔蘇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甚至暗自松了口氣,沒有人能在看過别人不着寸縷的身體後,快速将那些畫面從大腦中清理出去,垃圾箱都需要時間排空。
何況過度的依賴可不利于人類個體的成長,艾瑟需要一些獨處的空間,他或許還會有些難為情。
眼看這情況已經持續了一整天一夜,孔蘇終于忍不住,把椅子轉了個方向,正對着睡眠艙,問弧矢:“他在幹嘛?”
弧失很快回複:“發呆?或許是在修行,他們會通過這種方式讓内心沉靜下來,讓精神力變強。”
“他的精神力已經是最高等級了。”孔蘇說。
“好吧,判斷結果為發呆。”弧失說:“我注意到,您看起來似乎非常苦惱。”
弧失的聲音明顯高了一些,甚至帶着點驕傲,“理論上,您對人類情緒的理解源于有限的個人經驗積累,而我則是基于千萬級樣本的數據分析。換句話說,我的數據庫比您大得多,您真的不考慮聽聽我的分析嗎?”
這一次,弧失居然沒有被強行禁言,孔蘇難得允許它說一堆廢話,然後再從裡面撈出一點關鍵的信息。
“毫無疑問,王子殿下非常信任您。您仔細回憶一下,從他進入這個飛船開始,他就處處被您牽制,您可以帶他去任何地方,對他了如指掌,從脆弱的免疫系統到不穩定的心靈力場。”
孔蘇往座椅後一靠,反駁道:“處處被我牽制?你确定?說實話,我倒覺得像是被什麼東西推着走。”
弧矢立刻回應:“如果您真的抗拒,可以輕易奪走他的生命。當然,我不會支持您這麼做。”
孔蘇沒說話,他并不否認這點。
“相反,王子對您了解得其實很有限。人類往往因為這種未知感而缺乏安全感,甚至産生恐懼的情緒。”
艾瑟的喜怒哀樂幾乎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确實很容易被讀取和分析。
“原來是害怕麼。”孔蘇想。
在卡奧斯和母星都按兵不動的當下,艾瑟就像一枚被擱置的棋子,看似安全,實則已經身在局中。
在這種時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險。
“您似乎還是非常困惑,這不是您的錯,和我的出廠設置是話很多一樣,隻是設定問題。”弧失說,“但是直接和人類交流或許會比和一個機器人談心好,您覺得呢?”
孔蘇從座椅上站起來,過河拆橋道:“我和你有什麼好談的。”
他走到睡眠艙前,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要是以前,在告知之後他就直接把門打開了,可是今天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外,等待着裡面的回應。
“有事嗎?”艾瑟坐在床上,靠着側面那扇圓形的小窗,他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孔蘇一本正經地說:“躍遷将在兩分鐘後開始。”就像在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帶的船長一樣。
“好。”艾瑟應了一聲,然後看向窗外,飛船正在不斷加速,星光在視野中拉成一道道流動的弧線,仿佛整個宇宙都在坍塌。
“殿下,我們聊聊吧?我可以進來嗎?”
“這是你的飛船,你當然可以進來。”
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奇怪。
孔蘇笑了笑,“現在這個房間是你的了。”
“你進來吧。”
聽着倒是沒有很不情願。
在門打開後,艾瑟撇開眼,避開他的目光,又把視線轉到窗外越來越密集的光帶上。
回飛船之後,孔蘇從犄角旮旯扒拉出來幾本還算正常的生理科普課本,一股腦都扔到了圖書館。
他雖然看似沒皮沒臉、随心所欲,但真要和艾瑟就這種事正兒八經地聊起來,還是覺得有點尴尬,說多了都像是在耍流氓。
孔蘇靠在艙壁上,沒話找話似地說:“那隻是人類正常的生理反應,用點合适的方法緩解就行了,沒什麼好怕的。”
艾瑟隻是點了點頭,明顯對這件事并不在意,就像弧失所說。
孔蘇盯着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問:“那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