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這才慢慢轉過頭來,眼神閃了閃,“你會告訴我嗎?”
“我盡量。”
艾瑟問:“是不是還有别的像我一樣的人?”
這件事孔蘇也沒打算隐瞞,“對。”找補似的加上一句,“不過我不是。”
“他們在厄洛斯嗎?那些和我一樣的人。”
孔蘇含糊應了一聲。
艾瑟可能已經相信,他的同類在厄洛斯,這也是他為什麼總是夢到厄洛斯的原因。一切都是合理的,他實在沒有必要編造另一個謊言。
其實心靈波根本傳不了這麼遠,不然像個雷達一樣到處發射信号,全銀河都能被母星控制了,哪還需要派他在各個星系之間來回折騰。
提示音響了兩聲,這代表幾秒之後就要開始躍遷了。
在超空間尚未普及的時候,人們對躍遷做過許多浪漫的诠釋,比如“化身星辰”,與星星的碎片共舞”;或者“每一次躍遷都像一場重生,組成你的原子全部經過分離重組,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那時候的人們不喜歡那些總是飄在太空上的人,覺得他們虛僞,不真誠。
重獲新生的前一秒,那雙眼睛那樣認真地看着他。
在千萬分之一秒後,不适感到達之前,艾瑟仍然遙遙地凝望着他,“你是誰?”
聲音在破碎的空間重組,像是被宇宙擴大了無數倍,鑽進剛剛重組好的靈魂裡。
他是誰?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個體,是一個渾身銅臭味的行商?是個熱愛漂泊的太空旅客?
孔蘇的大腦瞬間宕機,這個幼童都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他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弧失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直接為他強行開機了。
“母星永遠是最高機密,保密等級高達SSSS級,甚至超越王子殿下所擁有的一切權限。即便這會讓殿下難過,也絕不能透露。”
但是他已經花了太多時間思考,不管說什麼都顯得不夠真誠。
他取了個折中的說法,“殿下,有些事我不能全部告訴你,但你并不孤單。你的同類正在等着你。”
“可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是誰。”艾瑟非常執拗地問。
他是某個宏偉計劃的螺絲釘,隻需要完成這個眼前的任務,奉還一點人情,就能得到徹底的自由,銀河就算毀滅了也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孔蘇的嘴角仍然微微上揚,但是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意,“我的确是一名厄洛斯的行商,就像第一天和您說的一樣。”
他本可以就此停住,但從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中,他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如果你問的是我的身世,”他繼續說,“我和你一樣,出生在生命基地,或許是軒轅十四那個,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躍遷結束後的疼痛總是慢一拍,艾瑟的眼皮跳了一下,身體猛地一顫。
皮特正準備走近查看,剛俯身的瞬間,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撞上了自己胸口。
艾瑟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兩個年輕的身體緊緊貼合,幾乎能聽見彼此急促而劇烈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像要将胸腔震裂。
孔蘇呼吸一滞,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僵硬地保持着方才那個姿勢站在原地。
這個擁抱生硬得更像某種儀式,或是某種必須完成的契約。
艾瑟的額頭抵在他的肩上,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你騙我也沒關系,我原諒你了,媽媽告訴我,這是表達信任的方式。”
“你是我很信任的人。”
那一瞬間,孔蘇的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
溫熱的身體就這樣緊貼着他,像是火焰無聲地燒了上來,有些發燙。血液突然像被點燃了一樣,在血管裡橫沖直撞,他又一次回想起昨晚,那雙眼睛,那樣真誠地看着他,像是把整個世界都托付過來。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強烈的情緒,不是憤怒或者愉悅,而是一種混合了恐懼與渴望的複雜情緒,在心髒的深處鼓噪着、拉扯着。
那些無法用理智解釋的,被壓抑的東西,漸漸浮出水面。
被激素控制着做出本來無需自己介入的事,他難道就清白嗎?
艾瑟的感情是真摯又純粹的,像初融的雪,幹淨得近乎透明,把信任和依賴毫無保留地交到他手上。
那一瞬間,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當時執行任務的是另一個人,艾瑟會不會也像現在這樣,撲過去抱住那個人,帶着同樣明亮清澈的眼神說“我相信你”?
孔蘇突然覺得喉嚨發緊,幾乎立刻想否認這個想法。
消失的激素像蓄謀已久的叛軍,正在瘋狂滲入他的血管,順着血液湧入心髒,在每一次跳動中,将他僅存的理智一刀刀削薄。
他的一生從來沒有被任何東西左右,包括情緒和激素,被激素控制的人是可悲的。
艾瑟的頭發有好些飄到了他的側臉上,有種特殊的香味,但是他購買的沐浴液都是無色無味的。
被蠱惑似的,他微微偏過頭,頭絲很快拂過嘴唇,像是一個淺嘗即止的吻,細細密密地把他的心纏繞了一遍,臉癢癢的,心也是。
“頭疼?”他擡起手,動作比往常慢了半拍,指腹輕輕碰上柔順的黑發。
話音剛落,肩上就傳來一陣疼痛,孔蘇條件反射地繃緊身體,在對“襲擊”進一步反應之前,率先被鼻尖的氣味提醒,沒有任何危險,但是仍然是萬丈深淵。
艾瑟擡起頭,放過了那塊皮膚,眼睛巡視了一下,好像在找下一個咬的地方,小聲說:“好疼。”
孔蘇強行壓下湧上心頭的躁動,看向他,眼神中卻隐隐透出侵略性,“這也是你媽媽教你的?”
艾瑟像是嗅到了危險,往後退了些,松開了手,無辜地看着他:“是你先問我的。”
就知道首相那群人肯定養不出什麼好鳥,孔蘇抓住那隻準備退回去的手,猛地攥緊。
“疼。”艾瑟想抽回手,沒想到越掙紮,手被攥得越緊,隻得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着罪魁禍首。
孔蘇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怎麼,你媽媽沒教過你這個嗎?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