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蘇端起其中一杯,看向門邊,“不介紹一下嗎?人類很難信任自己不熟悉的食物。”
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一名女仆的動作略微一頓,才緩緩擡起了頭。
艾瑟發現這裡的人似乎不喜歡和人對視,在極端的時間内,他和那名女仆的視線短暫相交,下一秒,女仆迅速低下頭,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要不是他本來就敏感,根本不會留意到那個短暫的接觸。
“這是合成食品,先生。”那名女仆的聲音輕柔得幾乎融在燭火的微光裡。
她的制服顔色和其他人略有不同,比常見的灰色更白一些,衣料也細膩得多,像是這群仆從中的領隊。
“經過精密的加工處理,食物的全部營養被完整保留下來,結構也更加穩定,不含任何冗餘成分。”
和營養膏大概屬于同一種東西,不過與無色無味的營養膏比起來,這種糊狀的東西看起來更倒胃口。然而,他們已經差不多有一天沒有補充任何能量了。為了維持基本的生命體征和身體機能正常運轉,補充營養還是很有必要的。
孔蘇把杯子在手中轉了幾圈,最終卻毫不猶豫地一仰頭,“咔哒”一聲把杯子重重放回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艾瑟看着他這套幹脆利落的動作,疑惑道:“你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嗎?”言下之意是,面對這種來曆不明的食物,怎麼會這麼幹脆。
孔蘇:“……”
回去一定要把弧失的自動搜索功能關了,什麼有的沒的都亂教。
孔蘇又端起一杯,遞到艾瑟面前,“嘗嘗?味道還不錯。”
他頓了頓,嘴角一挑:“總督……哦,不好意思,是第一公民,要是想殺我們,犯不着這麼大費周章,是吧?”
說完,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那位一直恭順地站在一旁的女仆。
女仆立刻開口,聲音甚至有些尖銳:“第一公民善良慈悲,絕不會傷害閣下!”她的眼神裡閃過不易察覺的緊張,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簡單的解釋,倒更像是在急于糾正什麼,甚至帶了幾分祈求的意味。
艾瑟接過那杯不明液體,低頭看了一眼,猶豫片刻還是抿了一小口。味道出人意料地平淡,帶着一點若有似無的鹹味,口感滑膩,比他想象中的“合成食品”要溫和許多,雖然稱不上好喝,但也沒糟糕到讓人皺眉。
或許是因為喝得太慢,時間間隔得久了一些,艾瑟漸漸察覺到一絲異樣。
那種感覺并不強烈,甚至有點像是逐漸放松的過程。
精神力場像退潮的海水一樣緩緩收縮,不再維持在他習慣的水平,原本無處不在的感知力,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紗,細節變得模糊起來。
他擡起頭望向窗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聽不見遠處林間的鳥鳴聲了。那些總在他感官邊緣晃來晃去的細碎聲響,此刻全部被抽離了出去。
這東西明顯是鶴上的茶有相同的成分,并且劑量更大。
艾瑟若無其事地将喝了一半的杯子放回托盤上,試圖掩飾内心的波瀾。然而,他看向孔蘇的眼神卻洩露了一切,瞳孔裡壓抑着顯而易見的慌亂和不安。
孔蘇迎着他的視線,兩人目光交彙了一秒。孔蘇随即轉向一旁的女仆,語氣平靜地吩咐道:“可以收走了。”
仆人們将杯子放回托盤,正準備離開,艾瑟忽然叫住那名女仆。
“你先别走。”
女仆頓時僵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束縛,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托盤遞給身旁的同伴,然後緩緩轉過身,垂下眼簾,等待着。
艾瑟問她,“你們的第一公民,是個什麼樣的人?”
女仆垂着頭,聲音帶着近乎宗教般的虔誠:“在壓迫和奴役幾乎成為主流的外星環,熒惑依然保存着民主制。第一公民是帝國憲法的堅定擁護者,也是我們……”她頓了頓,語氣裡充滿了敬仰,“也是我們的太陽。”
“難怪你們的太陽老是升不起來。”孔蘇突然打斷她,譏諷道,“這宮殿倒挺氣派的,怎麼就不是人人都有呢?”
女仆的嘴唇微微顫抖,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聲音變得小心翼翼:“第一公民保護着我們,理應擁有自己的私人行宮和我們的擁護。”
“保護你們的是帝國,跟他有什麼關系?”孔蘇站了起來,一步步朝她走近,“他能阻止銀河外圍的海盜入侵嗎?能阻止鄰居開着星艦,順着你們的政府航道過來打招呼嗎?”
女仆驚慌失措,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話,艾瑟卻感覺到了她内心深處的恐懼,這種恐怖深不見底,像被黑洞吞噬,掉進了絕望的深淵。
房門再次被打開了。女仆如蒙大赦般長舒一口氣,幾乎是踉跄着退到了來人的身後。
這次走進來的,是一個身姿挺拔的軍人。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軍服,腰側顯眼地裝備着一把樣式精巧的手铳。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到艾瑟面前,“第一公民有請。”
艾瑟緩緩起身。就在這時,那名女仆也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然而,當她發現艾瑟也在看向自己時,立刻像是觸電般驚慌地收回視線,本能地用手緊緊捂住了胸口。
這個人的心靈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是真實且有實感的。很快,艾瑟感到一種被稱為同情的強烈情緒,這跟繩索被他抓住不斷往外扯。
孔蘇向前走了幾步,身形一轉,繞到了艾瑟身前,恰好插在他和那名熒惑士兵中間。
熒惑士兵隻是機械地重複了一遍:“第一公民隻邀請了這位先生。”
孔蘇冷冷地看着他,“如果是我想見你們那位第一公民呢?”
艾瑟仍然不留餘力地抓着那名女仆的心靈,因為她的情緒波動太大,沒有控制住力度,猛地往外扯了一下,女仆頓時像是脫力了一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随即失聲痛哭起來。
她邊哭邊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嚎着:“不要……不要忤逆第一公民……生命……危險……我……”
她的精神已經完全失控了。
就在女仆精神徹底崩潰,哭嚎着跪倒在地時,一群人沖了進來。他們動作粗暴地将跪在地上的女仆拖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漸漸遠去。
然而,即使在女仆被拖得越來越遠的過程中,艾瑟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靈。仿佛他們之間多了一條無形的連線,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連結建立起來。
艾瑟從未體驗過與人如此緊密地連結在一起的感覺,這讓他感到既驚喜又恐懼。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讓熒惑士兵那張臉上出現絲毫表情變化,他依然面無表情,又重複了一遍:“第一公民不喜歡等待。”
“我們走吧。”艾瑟對那名熒惑士兵說。
他輕輕拉了拉孔蘇,然後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那個正被拖遠的女仆。
孔蘇也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那你們可得好好招待了,要是他不滿意,責任可全在你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