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被溫柔得像紗的聲音輕輕一觸,艾瑟才回過神來。
他走回去,在瑤光身邊坐下,聲音有些悶:“他好像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瑤光轉過頭,“那你呢?”
這一句像是一塊小石子,落入心湖深處,激起一圈極輕的漣漪,艾瑟微微垂下眼簾,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蜷了一下,“我不知道。”
瑤光嘴角浮起幾不可察的笑意,輕輕道:“我從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從記事起,使命就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把我牢牢拴在一條路上。”
她頓了頓,看過去的眼神帶着一點憐惜,“迷茫是好事,你還年輕,殿下,你有機會去選擇。”
艾瑟沒有說話,長睫輕輕顫了顫。
“其實你很想去母星對吧?”瑤光忽然問。
艾瑟一怔,被當場揭穿了心事,坦誠道:“我想知道這股力量的來源,還有該如何控制它。”
從小到大,他被教導如何站立,如何說話;作為皇室象征,他也會出席各種莊重嚴肅的場合,面帶沉穩的表情,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可實際上,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甘心隻是那個被推着走的帝國皇子,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小殿下。”瑤光笑了笑。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無端地讓艾瑟想起了媽媽。
在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他也曾聽媽媽用這樣溫柔的聲音講述久遠的傳說,把他哄進睡夢中。
“是關于帝國第一位皇帝,濮倉的,很多人隻知道他憑借無比強大的力量,擊潰了反叛的機器人,統一了星域,建立了帝國,人們稱那股力量為神力,像是從天而降的火焰,所向披靡。”
濮倉的名字幾乎成了救世主的代名詞,幾千年來,他被無數傳說神化,甚至被描繪成擁有三頭六臂的神祇,成為億兆銀河子民心中的永恒之神。
瑤光微微仰頭,眼中似乎映出了千年前的蒼茫星海:“星辰為他閃耀,風沙繞他而行,無數鋼鐵巨獸在他腳下自毀熄火,人們尊他為神之子,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成功的。”
艾瑟一下了就明白了前因後果,恍然大悟,“所以,神力其實就是精神力?”
瑤光點了點頭,“在戰争爆發之前,濮倉陛下便已預感到,人類文明将不可避免地走向一場浩劫,他親手建造了一艘名為‘鸢’的飛船,船上裝載着數萬個受精卵,他将最後的希望托付給自己最信任的兩位下屬——守心者,派他們前往遙遠的域外,延續人類的火種。”
“鸢橫渡未知的星域,穿越風暴與蟲洞漩渦,最終墜落在一顆偏遠的孤星上,守心者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開辟出新的家園,在他們的守護下,胚胎逐步解凍孵化,孕育出新的族群。”
“這就是母星的起源。”瑤光的聲音仿佛來自更遙遠的時空,“我們是被送往宇宙盡頭的火種,生來就背負着使命,在宇宙徹底坍塌之前,為人類留下可以重塑文明的機會。”
艾瑟夢中的那顆星球,正逐漸變得清晰。
有什麼東西,如潮水一般,緩慢而堅定地朝他逼近。他與那星球之間,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緊緊牽引。
線在收緊,命運在靠攏。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他意識深處悄然響起,又像是從夢境中傳來。
“你從哪裡來?你又将歸往何處?”
“你不是偶然誕生于這片星海,你的存在,早已被銘刻于命運之軸,在神力尚未蘇醒之時,在星火未墜大地之初。”
“去看看吧……去看看它現在是什麼樣,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銀河。”
艾瑟緩緩睜開眼睛,如銀河深處驟然亮起的一顆星,那根絲線被他拽緊。
“殿下,你還好嗎?”瑤光問。
艾瑟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陛下深知,人類的心靈本身蘊藏着巨大的潛能,但在長久的社會演化中,這股力量逐漸被複雜化,被消耗在層層疊疊的人際博弈與世俗紛争之中,反而忽略了精神本源的純淨與深邃,人類的欲望與傲慢,是一次次将文明引向毀滅邊緣的根源。”
“唯有修正心靈,清除那些扭曲與病态的思想,人類才能真正掙脫宿命的循環,迎來本質上的躍遷,走向一個更高層級的物種。”瑤光說,“而我們,作為他的延續,千百年來始終密切關注着整片銀河的走向。任何危險的思想,一旦出現,就會被我們遏制在萌芽階段。”
“多年之前的複制人危機,如果沒有我們的介入,那場變革根本不可能成功,議會的成立,不隻是他們的勝利,也是我們的成果。”
“原來是這樣。”艾瑟想。
他早就心存疑慮,這段曆史在教科書中被描述得太過順利,複制工人覺醒,抗争,然後組建代表團,最終帝國和平讓步,議會成立,一切井然有序,像是提前被排練好的流程。
但他去過“鶴”,見過下方人。
他們在資源匮乏、通訊受限、被全面監控的條件下,怎麼可能組織起如此精準而有效的行動,甚至在談判桌上迫使帝國讓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