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涼少荇心中沉郁。
翠笙知道她心裡不快:“娘娘莫要多心,說不定皇上真有要事和将軍相商呢?”
“若真有要事那倒罷了,若是沒有……”她負氣般攪着帕子,“那皇上就是言而無信。”看了眼頭頂炙熱的日頭,不由心下一慌猛地抓住翠笙的手腕,“你說皇上不會是要為難哥哥吧?”
“不能吧。”翠笙淡定分析着,“将軍方才凱旋皇上獎賞還來不及又怎會為難?再說,奴婢并未聽說最近有什麼不利于将軍的言論。依奴婢看……”她觑了主子一眼,心下了然,“皇上應該還是介懷之前您和将軍舉止親密的事,皇上他……”
“哀家明白了。”涼少荇無奈歎了口氣,“往後哀家定當謹言慎行,再不會拖累哥哥。”
翠笙欲言又止,張了張嘴還是沒再說下去。
用過晚膳,天色已暗。
心中惦念哥哥難以入睡,涼少荇索性捏了團扇在亭中吹風。
恰逢十五,月亮渾圓,該是阖家團圓的日子。
觸景生情,她心裡更不是滋味了。
因着自己粗心大意惹了皇上不悅和哥哥都沒機會一起吃頓團圓飯。
她擡頭看向夜色中的星月,眼眶莫名發酸,爹娘不在了,哥哥又見不到,獨她一人困于深宮,實在難捱。
“翠笙,我好難受……”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翠笙略顯急促喚了聲“娘娘”。
“我知你又要提醒我人前人後莫要失了太後尊儀,可是,我真的好難受……”壓制心底多時的情緒一旦失控便再難回撤,“今晚就讓我做一次自己好麼?”涼少荇纖長的羽睫緩緩眨動,一串晶亮水光自眼角淌落,垂于臉側将落未落,“就讓我做一回那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自己吧。”
身後的人沒再開口。
她苦笑一聲,喃喃自語:“打小爹娘對我萬般疼愛,有什麼好吃好玩兒的都會給我留着,就連哥哥都不敵我在他們二老心中的份量。可是後來爹娘去了,從此這個世上我便隻有哥哥一個親人了。”
她聲音哽咽,軟綿裹着哭腔的聲音無端惹人心疼:“哥哥他對我也很好,隻要是我想要的他便是費勁心思都會尋來給我,有這樣的哥哥我覺得很幸運。怪就怪那日不該不聽哥哥的話偷偷出門去看大鳌山,剛好碰到了皇帝被他瞧上。”
這個皇帝指的自然是先帝。
“他色欲熏心非要娶我為後,哥哥自然百般阻撓。後來為了能順利将我娶進宮竟然派哥哥去去剿匪,趁哥哥不在威逼利誘将我強擄進宮。”
涼少荇越想越委屈:“原本想着皇上死了我就能回家和哥哥團聚,可沒想到陰差陽錯又被困在宮中成了太後。”
“可你知道麼翠笙……”她鼻尖泛紅,眼角亦染了薄粉,“我真的一點兒都不想做這個太後,也一點兒都不想待在這冰冷的皇宮,我想回家,我想哥哥了……”
“太後就這麼想出宮和将軍團聚麼?”陰冷的腔調自身後傳來,猶如凜冬的狂雪。
噬人,癫狂。
涼少荇呼吸一滞猛地回頭,下巴尖兒上的淚珠應聲而落:“皇上!”
他是何時來的?
寥深黑沉的目光盯着她,猶如實物将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皇上……”涼少荇慌了神,若是因為她方才一番話又牽累到哥哥那該如何是好,“我,不是,是哀家,哀家方才胡言亂語皇上萬莫當真。”
“胡言亂語,萬莫當真?”他黑着臉冷笑一聲,笑聲卻比霜雪還凍人,“你當朕是傻子麼?”
“什麼……”
“太後以為朕已經蠢到連是不是胡言亂語都分不清了麼?”
“哀家不是這個意思,哀家……”涼少荇慌亂看向一直朝她使眼色的翠笙,她那意思是讓自己說些軟話。
“說,怎麼不說了 ?”寥深往前踱了兩步,每一步都似乎重重踩在她脆弱的神經上,“繼續說,朕想聽。”
“哀家錯了。”涼少荇看狀不對趕緊服軟。
“奧?”皇帝眉梢浮着霜色,似笑非笑看她,“太後錯在哪兒了?”
“哀家見到哥哥不該失了太後應有的儀态規章。”她小心觀察他的神色,看他依舊無動于衷,又接着補充,“往後,往後哀家定會做好哀家的本分,再不會逾矩。”
“奧?”皇帝眉間的雪色化開少許,“話不是說得好聽就行,要言出必行才是緊要。”
“皇上放心,哀家定會言出必行。”
黢黑的眼底濃霧總算散開,寥深纡尊降貴漏出個還算和善的笑來:“朕來就是和太後說一聲,朕說過的話不會食言,說好的一整日便是一整日定不會少了太後半分。朕和将軍說了,明日進宮陪太後用膳。”
“啊?”話題轉變太快,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開心笑了,“謝皇上!”
“變臉倒是快。”帝王嘴角隐約勾着笑,目光自然落于她面頰。因她方才哭得梨花帶雨,眼角淚珠虛挂着,像串将斷未斷的珍珠引人駐足,繼而想要觸碰,反複揉搓,直至消彌于掌心……
應是月夜醉人,借着滿院清淺帝王果真朝她伸出一隻手。
手伸到一半意識到不妥,又假意看向翠笙,“自家主子都哭花了臉,還不快去拿帕子擦擦?”
翠笙應了句“是,皇上!”趕緊跑回了主屋。
涼少荇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裡納悶兒。
他是專門來跟自己說明日哥哥要來慈甯宮用膳的事?若是如此差個黃門來說一聲不就得了,犯得着自己跑一趟麼?
對此同樣不解的還有一個,歲榮。
不過這個“不解的謎團”在看到帝王心情愉悅從慈甯宮出來時就解開了,皇上這是借着傳話的引子來瞧人呐!
為了能多見太後一面聖上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再看天子的一張臉,喜笑顔開,哪兒還有先前禦書房中的怒火中燒?
歲榮眦了眦牙:“皇上,擺駕何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