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她第一次進宮,皇後常常召集望京貴女進京賞花,無論官品高低以示皇恩,因而哪怕當時爹爹不過是六品官,她也來過幾趟。
可之前的每一次,她去的都是妃嫔居住的内宮,這一次,她卻是來到了皇帝上朝批閱奏折的外宮。
透過長廊,江遲喻甚至辨認出宣政殿的輪廓,那個爹爹每日都要去早朝的地方。
她從來沒見過皇帝,她幾乎是屏息着進入了内殿,本能地跪下,将帶了一路的信封和案宗呈上。
她不敢擡頭,隻能看到皇帝腳上的龍靴,金線在夜晚也熠熠生光。
好似不需要她說什麼,皇帝看完信紙上的一切就已然是怒拍桌子,不知對着誰破口大罵。
“混賬,皇家白養了他多少年,他竟敢做出這種損害百姓之事!”
“周齊,你馬上帶上一隊人馬,前往奕州把人給我押過來,老老少少,一個都不能少!”
“臣領命!”
“蘇佑全,即刻去太醫院,讓那群平日裡沒事幹的太醫馬上去找十日毒的解藥!”
“遮,老奴這就去!”
将事情吩咐完成,他看向底下規規矩矩低頭跪着的江遲喻。
“你可看過這封信?”
江遲喻老實搖頭,雖然是由她送信,但她的确沒打開來看過。
“信上說,松林大壩是你修補好的?”
江遲喻點點頭,這不需要否認。
“同朕仔細說說。”
江遲喻雖不解為何陛下要這般問,可她還是低着頭将事情交代清楚。
讓她沒想到的是,陛下竟然對水利也有研究,甚至還問她用了什麼材料,使用什麼結構。
“那這麼說,松林大壩也隻夠再撐幾年,幾年後同林百姓又當如何應對洪災?”
這就是江遲喻想要修築圍堰的原因,可她不知道在皇帝面前能不能說。
皇帝看出了她的猶豫。
“你說,朕恕你無罪。”
江遲喻咬咬牙,還是将圍堰一事說了出來。
“家祖治水多年,見過太多堤壩被毀,悟出堵不如疏。松林大壩固然可攔住荊河之水,可圍堰卻能将荊河之水分流,引到同林各鄉,加以利用,可解部分鄉鎮水稻種植時缺水難題。”
面對皇上,江遲喻不敢班門弄斧,隻将心中所想老老實實說了出來。
她看不到高堂之上,皇上看她的眼神中帶着滿意。
“這一路隻有你一個人,過來不容易吧?”
江遲喻垂着頭,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這一路的确不容易,若不是有那些親人朋友,她可能早就死在半道上了。
“有家學淵源,有治水之能,有不畏權貴之心,有孤身北上之勇,你,很好!”
想到朝堂之上那些屍位素餐的老匹夫,年輕的君王眼神銳利。
他好不容易培養出賀紀這樣一個人才,也差點隕落,這朝堂,是該變變天了。
來路多坎坷,歸途卻平順。
再次回到同林之時,離賀紀毒發隻有兩日了。
暴雨如注,松林大壩已然修複,同林百姓可在家中安心度日。
江遲喻卻踩在雨水中,帶着人拼命往江宅,林宅去,然而,人去樓空,偌大的宅門中,空無一人。
就連生意紅火的糕點鋪子,也關門日久。
越找江遲喻心越沉,怎麼會呢,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呢?
難道賀紀,林伯,秋梨他們都被甯王的人——
“這裡留有暗号!”
身旁的聲音将快被想象逼得崩潰的江遲喻拉了回來。
這是黃楊他們留下的暗号!
順着暗号,他們找到了所有人的藏身之所,竟然就是當初那個偏僻基地。
聽到外頭的響聲,已然是強弩之末的黃楊打起精神,死死地盯着大門。
無論再來幾撥“砂雲軍”,他都抵得住!
身後一身是傷的青楊,劉楊,甚至年邁的林伯,柔弱的秋梨都拿起了武器。
無一人不受傷,無一人不流血,無一人肯放棄!
幾乎是門一開,黃楊就沖了出去,在看到來人卻緊急停手!
“江小姐!”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不堪,卻能感受到萬分的驚喜。
這一聲像是喚醒了滿室的人。
“遲喻!”
“小姐!”
“旋旋!你平安回來了!”
江遲喻忍着熱淚看着院子裡的所有人,真好,大家都還在!
“我回來了,我把救兵和解藥都帶回來了!”
千瘡百孔的基地因為江遲喻的到來而徹底恢複生機,所以争先恐後地擁抱她。
這八日,太久,太久了。
太醫被迎進了賀紀的房中,在邁進門的那一刻,江遲喻卻踉跄了幾步,手緊緊地扶住了門框。
心跳狂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