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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被認出,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了,面罩不怎麼透氣,戴着墨鏡去接客人也不夠尊重,今宵一并摘下放進了馬甲兜裡。
今日分明天朗氣清,乍然被兩道目光牢牢攫住,她隻覺眼前陰雲密布,好似有點胸悶氣短。
來客貴重,她不敢怠慢,果斷邁開步子上前。
離得近了,兩位男士的身高更加劇了那股莫名的壓迫感,風裡無端拂來一絲涼潤的綠意,像風暴後的森林,涼風卷着氧氣侵襲向她,讓她有松一口氣的錯覺。
她恍然覺得這股香氣很熟悉,卻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聞過。
沒敢對上路時昱目光,她略仰首望向貴客漆黑的墨鏡,因不見其眸色,她反倒鎮定。
平靜一瞬,她撐開一個标準笑容,用柔和的聲線說着程式化的歡迎話語:“先生您好,歡迎光臨景雲國際高爾夫,我是115号球童今宵,很高興能為您服務。”
眼前人不動聲色,似乎是在打量,濃黑墨鏡壓着他直挺的鼻梁,給他本就端正的下半張臉平添幾分冷肅,叫她失神驚慌,自己這話是不是哪兒說的不對?
她微揚的唇角緩慢回落,還是身邊人的一聲輕嗤打破了沉默,路時昱伸手一攥她手臂:“你來。”
這突如其來的桎梏并不如與那貴客沉默對視令人心慌,她被路時昱拽到了車旁,他平靜的質問裡拿的是戲谑的調子:“趙嘉義開我車泡妞兒,回來我這車門就凹了這麼個坑,問他追的是誰也不肯說,還是我多方打聽才問到今小姐大名,咱今兒好容易碰上了,今小姐不給我個說法?”
“這是個意外,路先生。”
今宵側身面向他,纖腰薄背藏在寬松的球童馬甲裡,荷梗似的挺得溜直,她那聲音聽着軟,實則韌,像是理直氣壯。
路時昱極輕地挑了下眉:“趙嘉義挨那巴掌也是意外?”
今宵并不忙作答,反倒是問:“路先生是想要車門的說法?還是巴掌的說法?”
路時昱眉心微蹙,唇邊卻染了笑:“這還各有說法?”
今宵定神望向他雙眼:“路先生若是想要車門的說法,那我很抱歉,在拒絕趙嘉義的過程中,我的手機脫手飛出去砸到了您的愛車,并非是我有意,如果路先生需要我賠償,我會盡我所能讓您滿意。”
“但若路先生想要巴掌的說法,那您應該謝我。”
“我謝你?”路時昱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順勢往車門上一靠,雙手抱胸,一副聽她說笑的架勢,“我謝你什麼?”
今宵緩了口氣說:“民法典對性騷擾的定義是:違背他人意願以言語、文字、圖像或是肢體對他人實施騷擾的行為。”
“趙嘉義跟蹤騷擾我長達三個月之久,并當衆以錢财對我進行人格羞辱,他的行為早已超越了‘泡妞兒’的範疇,嚴重影響了我的日常生活。”
“趙嘉義是您的表弟,在外說話行事總繞不開您的名頭,他若學雷鋒做好事,您未必臉上有光,可他若是行差踏錯違法亂紀,污的是您的名,下的是您的臉,我教訓趙嘉義,是在替您肅正家風。”
談判并非今宵所長,她也不是真的想要路時昱感謝,父親走後,已無人能給她庇護,她便隻能在這方寸罅隙之間,為自己求一份平安。
她當過有錢人,知道像路時昱這樣有錢到一定程度的人最在乎什麼,他犯不着為一個明顯有錯的纨绔出頭,也笃定了他不會當着那位貴客的面為難自己。
路時昱聽得怔神,也看得怔神,方才這小姑娘一直對着沈修齊說話,他都沒瞧清正臉,這下不僅瞧清了,還知道那小.逼崽子為啥要死心塌地跟人三個月了,那巴掌抽他臉上,怕是抽得他暗爽了三天。
“替我肅正家風?”他唇邊噙着笑意打趣今宵,“今小姐用什麼身份替我肅正家風?”
今宵再是遲鈍,也聽出了他言辭間的調戲意味,她方才隻顧着讓自己占理,根本沒想到那句肅正家風還能被他鑽了空子。
果然這天下纨绔都一個樣兒!
她被心中郁結的悶氣憋得臉皮漲紅,還沒想好怎麼回,一個冷冽嗓音插過來:“時間差不多了吧?”
今宵一轉身,感覺自己又隔着墨鏡對上了那位貴客的視線。
這秋日的陽光分明裹了他全身,卻沒将他周身寒氣驅散分毫,這要擱方才,她必然被這凜冽之氣吓得退避三舍,可這話進來的時機太巧,巧到不費吹灰之力就解了她的困,她無法确定貴客是有意或無意,她隻當他好心。
此番調戲被打斷,路時昱卻沒作聲,今宵便知,她不必再回答剛才的問題。
她沒再轉回去,隻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主動朝貴客緻歉:“不好意思先生,耽誤了您的時間。”
一走近,那絲涼潤的綠意便重回她鼻尖,她終于能确定,這香氣是來自他身上,幽冷的雨後森林,是她對他的嗅覺記憶。
她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視線自然低垂,剪裁合襯的黑色長褲将他一雙長腿包裹得正好,走動間,依稀能見他流暢的腿部線條,眼看他要去拿球包,她趕緊小跑着上前接過:“我來吧先生。”
客人來打球,她才是那個提供服務的人,怎麼能讓客人自己拿球包?簡直倒反天罡。
可方才經路時昱一調戲,她這行動多少帶了些莽撞,毫無預兆地,她碰上了他經絡明晰的手背,那動作,像是在握他的手。
一瞬溫潤觸覺傳來,她五指微蜷,下意識偏頭看身旁的人。
此時太陽還在頭頂,金光就這麼直直往下落,淡褪了他墨鏡的顔色,讓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雙眼。
與他對視,不再是她的錯覺。
“沒關系,我來。”
沈修齊拎起了球包,先她一步朝球車走過去。
今宵渾身僵滞一瞬,感覺自己出現了新的錯覺。
他剛才那句話是不是挺溫柔?
她趕緊跟上前,這哪是錯覺?這分明是幻覺。
路過秋秋身旁,她低聲遞來一句:“認識?”
今宵搖搖頭。
她不想和路時昱認識。
但路時昱明顯不是這麼想的。
Check in結束準備去發球台,她和秋秋剛往球車後頭一站,路時昱就轉過頭來問她:“聽說你們A場難度很高?”
正當她思考要不要接話時,秋秋已經開口回答:“是的先生,我們球會畢竟是在山上,地勢起伏相對較大,障礙也多,A場又比B場地勢高,球很難落地即停,果嶺速度也更快,切推都有難度,先生今天是特地來挑戰的嗎?”
話是秋秋應的,路時昱的視線卻始終在今宵臉上流連,不過被盯住的人并未與他對視,她隻目視前方,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