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齊指尖敲敲茶台:“你巴不得我走?”
今宵瞥了一眼那隻青瓷杯,江澈把茶倒得很滿。
他放下公道杯說:“打那麼久電話,怕你口渴。”
沈修齊端起杯來一飲而盡,又略側身,回她剛才的話:“能得今小姐指導,是我榮幸。”
今宵覺得這話聽着有點怪,像藏了些情緒,但又不知道那是什麼,她沒回應,隻雙手捧着茶盞淺抿了一口。
江澈看她這般,出言打趣沈修齊:“你這人真是的,一來害得人姑娘話都不敢說了。”
“是不敢麼?”沈修齊放下青瓷杯,沒再看她。
今宵默默搖頭,脊背僵直,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她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四幅絹畫的主人竟然是沈修齊。
半月前在柳蔭下對話,她沉默婉拒他的好友申請,以為一别再難重逢,沒想到這麼快相見,快到雙方都難以忘卻當時場景有多尴尬。
她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像他這般位高權重的人物,被人當面下了臉,是否心中惱怒而面上不顯?
所以那話是惱她的意思?
她有點如坐針氈。
恰好周佩換了一身家居服下樓,進來便問:“聊得怎麼樣了?今宵有沒有看過那幾幅畫?”
她回答:“看過了。”
“如何?”
她垂眸思索幾分,說:“絹畫破損程度太高,我學藝不精,也不擅山水,怕毀了畫中意境,不敢随意動手修複,怕是不合沈先生心意。”
江澈一下将眉棱高高挑起:“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沈修齊眸光朝她轉過來,她心頭一緊,抿抿唇,說:“方才是我托大了。”
她這熱茶隻喝了兩口,卻喝得渾身灼燙,胸腔擂鼓,全然不見往日的鎮定。
早知道,就通過他的好友申請了。
“那真是可惜了。”
坐在她對面的周佩忽地開口這樣說,今宵不明所以,茫然擡眸,周佩眼中已有惋惜之色。
她隐隐歎道:“本就留下的不多,還都是殘缺不全的,真是想留個念想都難。”
再看那牛皮紙袋,今宵這才反應過來,這并不是普通的收藏品。
而那位“槐安客”,也多半是與沈修齊有關。
她止不住内心的探尋之意,偏過頭看他。
那盆蘭草就在他側畔,古人以蘭比君子,清秀雅正,幽芳高潔,可真當蘭與君子同在,才知君子俊朗端方,倜傥不群,非一山花可比。
而此刻君子與她對望,了然般應語:“是我母親。”
她雙瞳一縮,匆匆收回視線,茶台下的一雙手攥緊了裙擺。
他怎麼知道她想問什麼?
她一時語塞,一開口就卡頓了一下:“那......那我更不敢随意動手了,怕毀了令堂心血。”
沈修齊卻笑:“她的心血,已經被她自己毀得差不多了。”
周佩歎氣,今宵眉蹙更深,心頭莫名一酸。
片刻沉寂,沈修齊起了身:“既是不巧,我也還有事,佩姨,我先走了。”
“怎麼就走了?”周佩站起身來,作勢要拉沈修齊,“不留下吃晚飯嗎?你恒叔就快到家了。”
今宵心中慚愧,也跟着起身:“不好意思周教授,沒能幫上沈先生的忙,我也先走了。”
“留下吃飯啊。”周佩對她說。
她搖搖頭:“今天是我朋友生日,我們已經約好了。”
“那我叫聞瑾送你。”
“不不不,”今宵連聲拒絕,“不麻煩聞先生,我自己出去打個車就行。”
她哪敢讓大明星送她啊,倒是想要個簽名照,隻可惜現在的氣氛也不太适合開口。
江澈還坐在位子上喝茶,唇邊噙着笑意,見他二人先後起身,他悠然放下茶盞道:“媽,就讓他倆去吧,你這頓飯,少不了他們的。”
“說啥呢!”周佩乜他一眼,“快起來送送。”
今宵本想錯開沈修齊出門,但周教授和江澈都送到門口了,她隻好跟着沈修齊一起往外走。
這傍晚的秋風意外很輕,與他同行,始終有不屬于這個秋天的青綠香氣為伴,莫名,她心怦然。
“去哪裡?”
他聲音很好聽,恍若一陣松風拂耳而過,她停住腳步側身向他。
“我送你。”他說。
太意外,今宵愣住不知該作何回應。
視線幾番探究,她問了句:“為什麼?”
沈修齊同樣因這反問疑惑。
“送你,還需要理由?”
她這時候反倒落落大方:“嗯,需要理由。”
“我想送你,這個理由足夠麼?”
像是借來幾縷晚霞添眉間彩,眼前人愈發生動起來,可她還記得沈修齊與周教授告别時的話。
“先生不是有事麼?”
他答:“事有輕重緩急。”
無端端的,她的呼吸像被秋風掠奪一瞬,她怔忡着問:“那送我屬于哪一項?”
“重中之重。”
這話來得太突然,分量也很重,像千斤墜壓她心頭。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抑或是,沈修齊理解錯了她的提問,可方才在茶室的對視,他分明像有讀心術一般,看出了她心中所惑,還給出了準确的回答。
她上前了兩步,離他更近,以便細看他眸中情緒。
她遲疑着問:“先生......不是生我的氣麼?”
離得近了,沈修齊看她反倒是微斂眼睫俯視,而仰視他的人毫不設防,多少探究與疑惑都在那雙水靈的眼裡流轉。
生氣?莫不是為那好友申請?
他忽地想笑,沒想到他沈修齊也有被人誤會“小心眼兒”的一天。
既被誤會了,那不如,真就“小心眼兒”這麼一回。
所以他坦蕩承認:“是,我很生氣。”
眼前人疑惑更深,眉也蹙更深:“那還想送我?”
他更小心眼兒了:“因為你不讓我送,我會氣得更厲害,到時候氣病了,這帳算你頭上。”
晚光不知何時開始旖旎,總之地燈亮了起來,世界一半昏黃,一半灰藍,此時風更輕,他的香氣反倒更濃,像他這話裡故作的誇張。
她再無法僞裝,直白而欣悅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