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從床上跳了下來,并且朝着窗邊走來,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陳喻手中的珍珠項鍊:“……是阿媽的,真的是阿媽的,我當然記得了,我全都記得的,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念阿媽。”
他推開窗子,從陳喻手中接過了那串珍珠項鍊,陳喻注意到他蒼白的臉頰上有淚水滾滾滑落,他看着陳喻說:“阿媽跟我說過,晚上不可以出門,也不可以讓别人進來,你們明天白天來找我吧,我記住你們了,你們是阿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你們明天來的時候記得要敲三次門,再喊我的名字就好了,我叫阿榮。”
幾人沒有過多停留,便匆匆離去,不知道是不是陳喻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身上的鱗片又增多了,空蕩蕩的村落裡似乎有幾道錯覺似的黑影在來來回回地閃動,或許晚上出門确實不是個好主意,但富貴險中求,人魚曾經說過,越接近真相,也就越接近危險。
她偏過頭,突然看到了被秦曜和蘇韻一左一右架着的大漢,他嘴裡此時緊緊咬着一塊壓縮餅幹,嘴角正在流淌着殷紅的鮮血,與其說那二人架着他,倒不如說是鉗制着他。
陳喻不自覺皺起眉頭,倒不是因為大漢目前的情況,而是因為大漢變成這樣她居然一直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似乎比之前遲鈍了不少,注意力隻能堪堪集中在一處,她感覺到自己的下肢變得似乎更加麻木了,異化比之前又嚴重了很多,或許再磨蹭下去,别說離開這裡,她連思考和行動的能力都會喪失。
她深深看了大漢一眼,那家夥已經長出了魚類的眼睛,鱗片包裹了他整個臉頰,他的臂膀似乎在變小,通紅的雙眼死死看着她。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等到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陳喻已經站在了岸邊的木麻黃樹下,像她來的那天一樣,海風吹散她額前的碎發,潮濕的氣味灌入鼻腔,一切都像極了那天,她卻比那天更加絕望,因為今天是第七天。
她必須得在今天離開。
“我想他大概是活不過昨天晚上。”秦曜在她身後說了一句,便推開了不遠處的一間屋門。
熟悉的腐臭味鋪天蓋地地充斥在整個屋子裡,陳喻捂着鼻子進去,卻隻看到了一具殘缺不全的人魚屍骨,大漢的整個身體已經完全異化,但這并不是最讓人不适的,最可怖的是他将自己的軀體吃掉了大半。
腹部被牙齒撕咬開,裡面血紅的器官碎肉流淌一地,腸子被要掉了半邊,胃被咬得隻剩下一小塊,胃液溢在木地闆上,連心髒和肺也被拽了出來,下肢更是直接慘不忍睹。
陳喻不禁懷疑,異化成人魚的體魄是不是要比旁人更抗造。
“我很想吐,但胃裡已經沒東西讓我吐了。”時越白着臉,“即便看到這些很壞胃口,我居然還是覺得好餓啊,再這麼下去,我肯定會瘋的。”
蘇韻面無表情:“趕緊走吧,别浪費時間了。”
陳喻也是這個意思,饑餓在瘋狂啃噬她的理智,再拖延下去,這隻會是他們所有人的下場。
———咚咚咚!!!
“——阿榮!”
沒過多久,如鐵般的木門被緩緩推開,阿榮踩着拖鞋從裡面走了出來,他面色如紙,身形消瘦,眼睛卻腫得厲害,陳喻猜他大概哭了一宿。
“……你們來了,你們終于來接我了,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見到阿媽了,我真的好想她,我想要見她,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裡,這裡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阿媽,也沒有小魚,我被困在這裡很久了,阿媽終于派你們來接我了嗎?”他渾濁的眼睛裡挂着淚水,望向他們的眼睛滿懷希冀。
“我們可以帶你離開,但我們也得确定你的身份,你還記得阿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陳喻一臉認真地看着他。
“阿媽,阿媽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她是這個村子裡最愛我的人,也是最愛這片海域的人,她會和我一起救助小魚,也會幫忙清理海邊的垃圾,阿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陳喻聽到這裡心突然錯了一拍。
“你還記得阿媽去了哪裡嗎?”秦曜溫和地看着他,态度卻不容拒絕。
“……記得的,阿媽她……去了海裡,她一定是去找小魚們了,她把小魚們藏到了安全的地方,這樣就沒人能傷害它們了。”
陳喻覺得自己的異化肯定很嚴重了,否則她的腦袋怎麼會像漿糊一樣呢?
他說,阿媽是最愛這片海域的人。
……要找一位村民,一位對整個海域有着極強敬畏之心的人去呼喚海神……
他說,阿媽消失之後,海裡的魚也消失了。
……祭祀失敗了,他們一定是犯了大錯,海神降下了天大的罪,海神徹底收回了對他們的饋贈,并讓他們成為了怪物……
“阿媽……是怎麼去海裡的?”陳喻顫着聲問。
阿榮的眼神突然變得悲傷無比:“他們說海裡住着一個神,他生生世世保佑着我們小漁村,他們騙人的,海裡根本沒有神,阿媽被騙了,我也被騙了,我家的窗戶正對着海邊,我全都看到了,他們把阿媽綁了起來,他們騙她去呼喚海神,他們把她扔進了海裡,他們錯了,他們信奉的神明把他們變成了怪物,他們每天都活在恐懼裡……”
說到這裡他的神情又多了幾分怨恨:“可那又怎麼樣,他們再怎麼樣也不能換回阿媽來,我真怕,真怕他們肮髒的靈魂會弄髒了那片海!”
“他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蘇韻突然說。
阿榮一會兒在哭泣,一會兒又在咒罵,一會兒似乎又想起什麼開心的事,看上去确實不穩定極了。
阿榮說着說着突然踢到了一塊石頭,他俯下了身子,輕輕捧起那顆石頭,像是再看什麼很珍貴的東西,臉上滿是溫柔和憐惜,他看着那顆石頭輕聲說:“……這條小魚在乎。”
陳喻莫名覺得這句話好像在哪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