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年冬,明州大雪數月,至春方止,雨雪初停,更顯寒氣逼人。
青雲街街尾,挂着褪色幡旗的破落城中小道觀四時庵在這冰雪未消的景緻裡,更顯蕭索。
雪壓庭春,連房頂瓦片都沒放過。厚厚的白雪壓着沒怎麼修整的屋檐,單薄的黑瓦終究是沒抵過重壓,“咻”的一下,從房檐墜下。
瓦片落在檐下結了冰的地面上,瞬間碎裂如星,清脆的聲響驚醒了蜷縮在供桌下的破舊被褥裡的少女時歲好。
她裹緊了身上的舊被子,被子下面的手揉了揉有些凍僵的膝蓋,将腦袋探出供桌去看。
瞧着屋内并沒有哪一塊兒缺了瓦塊、漏洩天光,她便放心的縮回頭去,讓供桌上垂下來的布将自己整個人都攏在裡面。
“老時走的那麼快幹嘛啊!”将下半張臉縮在被子裡,時歲好有些喪喪的:“忍過冬天,雪停了,天暖了,不就又能好死不如賴活着的帶着我繼續當神棍了麼?”
上個月,大雪封路,青雲街這邊稍顯敗落的幾條巷子都被雪封了路,收養時歲好并将她養大的老神棍時微生得了病,雖說自己是個半吊子大夫,能給自己診脈治病,但是路封了又窮,自己又沒有好藥,最終隻能等死。
時微生在的時候,好歹這屋裡兩個人,熱乎氣也多些。
他一走,隻留時歲好一個,在這街尾不起眼的破舊道觀裡,真真就是風雪嚴相逼、人比黃花瘦了。
“咕噜噜。”
正打算将腦袋全都包進被子裡去,肚子就開始打鳴,沒用多少時間,時歲好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掏空,饑餓像猛獸一樣撕扯着她的内髒,讓她想要用沉睡的方式作弊都不成。
“餓餓餓,死肚子就不能争點氣麼!”
又蜷縮在被子裡面好一會兒,發覺自己是堅持不了的,時歲好這才支起身子,将手伸出去夠供桌上面、供盤裡面的冷硬死面饅頭。
那是今晚供給祖師爺,明天供給她五髒廟的存貨。
四時庵窮,吃完那個,最遲後天,她就得出去自力更生、賺錢吃飯了。
伸出去的手在桌案上摸索了老半天,除了那冷冰冰的盤子,什麼都沒有摸到。
“嘿!庵裡又有耗子了不成?”
揉了揉咕噜噜叫的更歡的肚子,時歲好從供桌下面鑽了出來。
沒有被窩這重封印,時歲好倒吸一口涼氣,縮着身子往供桌上看去。
果真,供盤裡頭的冷硬死面饅頭不見了蹤迹,另一邊草盤子上那個蔫蔫兒的奈果也不知去了哪裡。
“爺爺個腿兒的。”時歲好眯着眼睛瞅了一圈,啥都沒有看見,不得已,隻能點了蠟燭再看,這一看,火更大了:“姑奶奶我一個鼠滅絕,竟然還有鼠敢往四時庵裡頭跑!”
供桌上掉着碎屑,還有老鼠的腳印,點了燈後看得格外的清楚。
時歲好縮着脖子罵老鼠的祖宗十八代,伴随着肚子咕噜噜叫的愈發的厲害,甚至慢慢的帶上了抽痛,她雙手往供桌上面一撐,深深地歎了口氣。
——隻能忍着了!餓一晚上是餓不死的,撐到明天早上,她就出去看看有誰家需要跳大神的沒。
賺上一筆,未來幾天吃喝就有下落了!
這麼想着,她站直了身子,預備着鑽回供桌底下去繼續睡覺。
而就這麼手一松,被她撐過的供桌上,傳來了與肚子餓的咕噜噜完全不同的“骨碌碌”聲。
這聲音,聽着就像是什麼珠子在滾動,在寂靜的夜晚分外的明顯。
聽着這動靜,時歲好下意識的尋着聲音望去,而後便看見黑暗之中、供桌之上,一顆拇指大的珠子泛着幽藍色的光,從香爐下面滾了出來。
“香爐下面還有東西?”時歲好走進了幾步,拿起了供桌上還在滾動的珠子。
幽藍色的珠子在還未熄滅的燭火下散發着淡淡的光澤,瞧着就像是去歲時微生出去“捉鬼”後,專門從東街孫記糕餅鋪買的西域琉璃糖。
時歲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吃糖的時候掉了一顆,捏着這珠子往鼻尖湊了湊,想要聞一聞又沒有糖果的甜蜜氣味。
卻不曾想,珠子剛靠近她的鼻子,她便感覺手腕一麻、指尖一滑,泛着光的珠子就這麼異常絲滑的飛進了她微張的嘴裡,卡到了喉嚨管中。
“嗯,哕~”
下意識的,被卡住的時歲好想要将卡進去的珠子給哕出來,但那珠子就像是個活物似的,逆流而下,順着她的喉嚨骨碌碌的滾到了她的肚子裡去。
珠子落入肚中,小腹泛起一股寒意,下一秒,時歲好就感覺到自己的喉嚨泳起一股無法忽視的鐵鏽味。
“他爺爺的腿的,這是什麼鬼東西!”
艱難的罵了一句,時歲好就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沉沉的,眼前仿佛炸開了無數煙火。
“睡吧。”
在徹底昏過去之前,她聽見極輕的兩個字在耳邊響起,倒下去後,她在恍惚間看見了一片暗紅色的衣擺。
深夜,再次陷入寂靜。
……
“燒餅哎!燒餅!好吃不貴的燒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