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流淌的金色蜜漿裡,她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本就沒有打理的頭發亂成了雞窩,臉色漲紅還沾着不知道是什麼的髒東西,瞧着比養黃狗的老乞丐還像個叫花子。
她極累,瞧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之後,連後怕和慶幸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這時,頭頂傳來了噼裡啪啦的脆響聲,須臾後,她便聽見身後傳來了涼飕飕、不帶什麼感情的一句:
“浮翠山山泉,十文錢一壺,共計二十壺,二百文;天山蜜漿十五兩,青瓷圓肚罐五兩,驚吓費五文。請交付,二十兩二百零五文。”
聲音很好聽,猶如幽泉擊石,略顯低沉且有磁性。
但渾身上下沒有五文錢的時歲好聽起來,就像是妖魔在耳邊低吟了。
時歲好僵硬的轉過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隻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手遞到面前來的破碎紙人頭,再往上看去,便是一雙含情目、一張美人面。
“……”嗓子幹啞的很,嘴張開半天,時歲好都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美人掌櫃見她沒有說話,挑眉瞧着時歲好,另一隻手在櫃台上噼裡啪啦的再次撥起了算盤。
“既然不相信,我再給你算一遍。”
竹青色的長衫裹着高且瘦的身軀,少了些健康血色的手指撥動算盤珠如同翻飛的蝴蝶,叫時歲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剛剛對她窮追不舍的白紙蝴蝶,而那紙腦袋就在臉旁邊,恍惚間,她仿佛聽見了黑白無常的勾魂鎖在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浮翠山山泉,十文錢一壺,共計二十壺,二百文;天山蜜漿十五兩,青瓷圓肚罐五兩,驚吓費五文。沒有算錯,請交付,二十兩二百零五文。”
美人掌櫃将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掌櫃的,”時歲好略顯尴尬的笑了笑,撐着膝蓋站起身來:“我觀你膚白勝雪卻印堂發黑……”
的确是動了也弄碎了人家的東西,該賠償的的确是得賠。
但作為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目前這一頓都得自己想辦法的窮鬼,時歲好還是想掙紮着協商一下,看看能不能優惠一點的——叫她來說,那浮翠山山泉,完全就可以讓她上山扛回來賠償嘛!
但很可惜,她的話剛剛說了半截而已,近在咫尺的破爛紙人頭就被收回,轉而一把白玉翠珠的算盤就抵到了眼前。
一股淡淡的蘭花香萦繞在鼻尖,美人掌櫃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要麼賠償,要麼見官,要麼……咳咳咳……咳咳!”
話沒說完,美人掌櫃便捂着嘴咳了起來,寬大的衣袖滑下去一截,露出手腕上猙獰的舊傷,上面泛着絲絲黑氣。
那抵過來的白玉翠珠算盤雖然還未收回,但因他的咳嗽,怼得也沒有那樣的緊了。
時歲好擡頭順着他的胳膊、手向上看去,成功的瞧見了方才被她忽略的沙漏——他的沙漏是紅色的,上面寫的是一年。
沙漏瞧得多了,結合剛剛毛嬸子的事兒,時歲好也能猜出來這沙漏和年份代表着什麼。
與那泛着絲絲黑氣的舊傷結合起來,時歲好突然福至心靈,一把抓住了面前的白玉翠珠算盤,将櫃台裡的美人掌櫃拉了個趔趄,眼睛亮的吓人:
“掌櫃的,我師傅說我眼通陰陽,天生就能看見邪物,我觀你這傷黑氣纏繞,是極其标準的邪氣入體之兆,若不盡快化解,一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災啊!”
“哦?”
美人掌櫃已經不咳了,剛才捂嘴的手背到了身後,拿算盤的這隻手動了動,用算盤挑起了時歲好的下巴。
算盤發出一陣金光,時歲好眼前一花,整個人同手同腳還繞過架子的撲倒了櫃台邊。
“神棍的話術都已經出來了,瞧着身無二兩肉,穿得也跟流民似的,看來是不想見官,也賠不起錢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櫃台上拿起一張紙,吹了吹上面的墨字,笑盈盈地擺到了時歲好的眼前:
“既如此,那便賣身打工,以薪抵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