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的膳廳典雅莊重,布局講究,長者居上,晚輩在下。
沈老夫人落座最上首,祭祀後便到膳廳中等,聽荷為她捶着肩。她半阖着目養神,餘光望着下面,來往侍從端着酒水,宴食,秩序井然。
這些事無需老夫人操心,全由大夫人準備。
各房的人逐漸來齊了,老夫人下首的案幾卻空空蕩蕩,後面廳柱候着琅玕院的小童,她記得似乎名弦,喊了一聲,将他喚來,問:“你們郎君呢?”
小童一闆一眼地先給老夫人行了禮,随後搖搖頭:“回老夫人,奴也不知。”
“真是奇了怪了。”沈老夫人琢磨着,孫子不是沒分寸的人,要是外頭有事要走,也會派人回來先傳個話。莫不是又回去換衣裳了?她吩咐道:“你回琅玕院找找去。”
小童應下,從膳廳來往的侍從中靈活跑了出去。
他要找的人不在琅玕院,反倒在二房。
祁府的侍從或許認不全從江州回來的二房人,但都識得不常歸府的祁清宴。除了二房自己從江州帶回來的幾個知根知底的奴婢,其餘皆是從老宅調過去的。
故而,他暢通無阻地來到辛夷閣前。
院前一棵葳蕤辛夷樹,綠茵如蓋,幾許清涼意。可惜辛夷花期一月,早開完落淨了。院中幾個灑掃丫鬟躲在牆角偷閑,與祁家老宅的規矩嚴苛不同。
……
祁泠确實打算睡片刻的,脫去外面披帛,躺下了。不然她該如何打發等待衆人歸來的空閑時候,忍受漫長的孤寂?
可她睡不熟,身體疲憊,意識卻清醒得很。
丫鬟忽而推了門,站在門口探頭進來喊,“娘子,娘子!三郎君來了。”
祁泠睜開眼,坐起身來,素手拉開床紗,有些發懵,疑似聽岔了,“三郎君?”二房隻有一位郎君,三位娘子,無人喚三郎君。又是祭祀時,是誰?
小丫鬟退了幾步,沒關嚴門。
有人站在外頭,身影被日光拉長,手指輕叩在門闆上,先是沉悶木聲,随之響起的郎君聲音清潤,話尾輕揚,“妹妹?”
熟悉的聲音突兀砸碎心頭的空與靜,泛起層層讓人無法平靜的漣漪來。
祁泠憑着聲音,立刻聽出來人是誰,她匆匆起身,穿好繡鞋,下了床榻,快步走向門前,一拉開——
祁清宴便站在門側。
很近,近到她打開門扉的瞬間,兩人僅有半步的距離,她稍稍擡眼,便看清了他。
他往日都是溫潤又内斂的,廣袖長袍,衣飾簡單,自帶貴氣,從無敷粉之好,自然便是濯濯清風的人物。
可今日一身玄衣,加重了身上肅氣,他那雙長又眼尾微挑的烏潤眼眸顯得氣勢淩人,鼻梁挺直,上唇偏薄,似有傲氣,不易親近。
而他帶來的檀香萦繞在祁泠鼻尖,祁清宴的面龐在她眼眸中,她難以置信地凝視他,面上露出幾分茫然的神情,“堂兄?你怎麼在這?”
祁清宴嘴角微微翹起,笑抹去他身上的淩厲,又同往日一般無二了。他也并未遮掩本意,顧左右而言他,反而直接道:“來尋你。”
女娘于是又驚訝住,呆呆地望着他,一雙潋滟的眸子隻有他的面龐,思緒轉不過彎。
“我今日沒見到妹妹。”祁清宴解釋道。
祁泠猜,他應當知道她的身世,但不知道多年前當衆鬧出來的醜事。畢竟這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又有何人會碎嘴,同他細說。
她已不會因此難堪,故而算是自然地把話說出來:“堂兄,我隻是祁家養女,沒有身份去祀堂祭祀,今日才留在二房。”
祁泠說話時别開了目光,祁清宴垂眸望着她。女娘今日精心打扮過,發中系着五色絲,美人渾然天成,清水芙蓉便已絕色,又添脂粉,襯得眉眼更為昳麗。
他問:“我有件事要辦,妹妹可願随我一同?”
他舉止總是出乎祁泠意料,無論是此時出現在她門前,還是邀她一同,都讓人意外,又拒絕不得。
祁泠頓一下,随後道:“勞煩堂兄稍等我片刻。”
祁清宴自然應允。
祁泠又怎會讓他久等?趕忙回到妝奁前,拿起玉梳将發梳正了,穿上披帛,銀盤不在,她自己正過衣冠,不失禮便好,幾息的功夫就出門了。
“堂兄要去做何事?”眼瞧着是往祁家老宅走,祁泠不禁問道。
“有些東西落在祀堂,其餘人都忙着,正巧妹妹與我同去。”祁清宴道。
祁泠知道去何處便放心了,跟在他身側,人步伐時快時慢,偶爾衣衫交疊,相碰,能聞到他身上的檀香味。
一路來到祀堂。
祁家人都已走了,隻餘祀堂前幾個守衛,見到祁清宴行禮,認不得祁泠,但也很識趣地沒詢問身份,任由祁清宴将祁泠帶了進去。
祁泠記不清祀堂的模樣了。唯一的印象是小時候跟在馮夫人身邊,周圍全是大人,她看不清,隻随着跪來跪去,香火的氣息濃郁。
祁清宴率先踏入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