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妹妹,你覺得何為家族?”
“家族親緣相系,榮辱與共,是為宗族。”祁泠停在祀堂的門檻前,向内看去,一排高大的立柱穩穩支撐着祀堂屋脊,祁家先祖牌位皆擺于此,牌位前一條長的供桌,擺滿酒水與香燭。
青銅香爐中仍有燃着的香,煙霧袅袅繞于供案前,莊重而神秘。
“妹妹為何不進來?”
“我未上族譜。”祁泠道,她沒有身份進去,“堂兄,我在此候着便好。”
“世家編纂族譜,記錄世系姻親,以正血統,防止寒門冒籍。是為異姓不相為後。”
“可妹妹與我同一姓氏,長在祁家,同住祁府,在我看來,妹妹便是祁家的人。”
祁清宴站在中央,恍惚之間祁泠幾乎見到了衆人都在此處的場景,他是不久後的家主,此刻回頭同她道,“來日亦會有上族譜之機。”
祁泠對此并無執念。
她多年前險些被從祁家趕出去,那以後才知生母是歌姬,不知其姓名,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生父為誰。
若不是馮夫人将她帶回來,護她長大,她或許早就死了,或許也成了風月樓中一歌姬,或一舞姬。
所以當初聽聞盧肇月狎妓時,她退婚的念頭才如此強烈。
在盧肇月說出送走或處置那舞姬時,她沒有一絲被偏愛的竊意,在某個時刻,她會想,萬一她是那舞姬又該如何?故而,她不會後悔退婚。
“堂兄,我自知身份,未曾想過。”祁泠如實道。上了族譜,于她好處居多,但她不願再生波瀾。
祁清宴并未強求,隻從旁側拿出三炷香,走近遞給祁泠,道:“端午敬祖,阿泠,你是祁家人,來上香可好?”
祁泠于是接過香,走進祀堂,跪在蒲團上,對着牌位虔誠叩了頭。她小時曾多次期盼她真的是祁家的孩子,阖家團圓之日不必被排擠在外。馮夫人養着她,卻也不能壞了大規矩。
如今長大,她知曉那些無法改變,仍感念祁家給了她容身之所,庇佑她長大。
手中的香燃起絲絲白煙,如同血脈,将她與偌大的祁家聯系起來,在這一瞬,她不再如毫無根系的浮萍。
待她上過香,候在一旁的祁清宴道:“妹妹,伸手。”
時而妹妹,時而阿泠,祁泠聽得已然習慣,對他的防備漸漸淡去,聞言伸出手,擡眼望着他。
他拿出袖中五色絲,上面挂着一顆小玉粽,精緻可愛。他的手修長又靈活,将五色絲系在她手腕上,三兩下打了個精巧的小結。
他笑着說:“父親不在,便由我當主祭,扮一回家主,尚餘一五色絲,正好是妹妹的。”
祁泠垂眼看着五色絲,心中的熱流湧動,暖意浸身。她知道這是什麼,曾經祁雲漱參加完祭祀會向她顯擺,這是家主給家中孩子的賜福。
如今,她也有了。
他哪裡是有東西要取呢?分明是騙了她來,不獨自呆在二房。
“走吧,妹妹,到了用膳的時辰。”祁清宴道。
祁泠點點頭,毫無防備與他一同離開,跟着他走,身上也沾染了若有若無的檀香,不稍片刻,隻見來往的侍從更多。
她頓住腳,望向不遠處熱鬧的庭院。
祁泠記得這裡,祁府的膳廳,她有将近十年未曾到過此處。祁清宴就站在前方一步望着她,目光沉靜。
她不知祁清宴要帶她來膳廳。
内裡如今滿是祁家人,是她名義上的親人,但實際她從未融入這個家,二房給了她一隅存身之地,讓她體會到片刻親情的溫暖。
她迎上祁清宴的目光,嘴唇張開,他的眸子像是深潭,太過平靜,使得她本脫口而出的話哽在喉間,幾欲不能說出。
但事實如此,誰也無法抹去,她說:“堂兄,我不餓,今日恐不能與你一同……”
“為何?”祁清宴偏問。
兩人接觸的時日着實不久,但祁泠已經看出他對事情有一點執着。她隻好道:“堂兄,我能留在祁家已然有幸,不願再出惹事端。”
“家宴而已。你在躲避,也在害怕,害怕什麼?”祁清宴語氣笃定,祁泠卻無法回答,無法辯駁。
她确實害怕,害怕如同從前一般,那些譏諷、帶着嫌棄的目光。隻要一想到那個場景,她又成了一個無處可去的可憐幼獸。
那時的她尚且能哭,心安理得地由馮夫人擋在她身前。可如今祁泠已經長大,她知道馮夫人養她不容易,祁府容她也不容易。
祁泠想要逃跑,往後退了幾步,不想打破平靜。
而祁清宴上前,伸手握住她手腕,“祁泠,你沒做錯任何事,既然長在祁家,便是祁家的人,家宴為何不能去?”
祁泠欲将手拽回,他卻不容,扣緊她的手腕,不讓她有絲毫的退卻,聲音帶着安撫意味,“别怕,祁泠。”
“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