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泠确實害怕。
但她的手腕被握住,隔着一層單薄的衣料,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熱,她退不得。他的目光沉穩,仿若任何事都掀不起一絲波瀾,望着她,又喚一聲妹妹。
周遭霎時靜谧下來,被他帶着,祁泠的心也莫名靜了下來。
在他面前,她那些猶豫糾結都變得微小,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祁泠放松了手,不再固執退後,祁清宴随之松手。方才的争執、拉扯、接觸一瞬而過,又重歸了從前恰當的距離。
“郎君!”
門童從琅玕院的方向跑來,到兩人面前累得稍稍彎着腰,氣喘籲籲,“郎君,要開宴了,老夫人尋您呢,着急得不得了。”
他目光往後,自然而然瞧清了後面的祁泠,馬上又拘謹起來,挺直身子,睜着大眼睛,一張小臉紅的發漲,磕磕絆絆的,“娘子、三娘子安好。”
門童姓沉,名弦。今年不過十餘歲,平日裡跟在祁清宴身邊,做些跑跑腿的活計,閑時貢家兄弟學些本事。
雖然他人小臉皮薄兒,但心思巧,轉個彎就琢磨明白郎君自己去二房找人了,他偷望了眼祁清宴,在心中悄悄埋怨一句為何不帶着他。
被祁清宴看了一眼,沉弦立刻收回視線,上前推開門,引着兩人往膳廳裡頭走。
此刻膳廳之内,氣氛略有些僵,還未開宴,祁清宴沒留下信兒莫名走了,到底是惹了一人不痛快。
腿快的丫鬟跑到膳廳内,向主子們歡喜禀着:“來了!來了——”
沈老夫人聞言睜眼,揮退了旁側侍奉的聽荷,看向另一側下首闆着臉的夫人,極快地蹙了蹙眉,不耐一閃而過:“好了,老大媳婦,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晚就晚些是了,誰也不餓,也沒誤了正經時辰,等一等便罷了,這也來了不是。”
老夫人下首的大夫人一襲墨綠深衣,梳一高髻,翠玉為簪,珰東珠為飾,一雙長且狹的眸子,與祁清宴有幾分相像,卻因着過于嚴肅的神情沒有親和意。聞言她壓了壓眼,眼尾褶皺略深,聲音拉得長且緩,“母親,遲到為小,失禮為大 。禮乃天之經,地之義,斷不可廢。”
她素來如此,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做事倒是一絲不苟,不出錯,隻是為人未免太過不近人情,清高傲人的架子難放,鬧得夫妻不和,母子不親。老夫人提了一句,她不聽,便懶得同她多說了。
那頭,堂兄妹兩個正進來。
祁清宴給各位長輩問了安,語速略慢了些,正好給了祁泠随着請安的功夫。膳廳内人多,卻全靜了下來。
廳前的兩人,娘子長裙簪钿,面容姣好,娉婷袅娜。郎君禮服端肅,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容貌皆為一等一的好,不知的人看來,倒是一對嫡親兄妹模樣。
臉色最不好看的莫過于大夫人,原本便因祁清宴耽誤了宴席有幾分不悅,又見兒子将她不喜的人帶來了。
多年未見,當初鬧開了,亦無需再留臉面,大夫人開口便責:“你為何帶她來?”
祁泠便知曉會有這麼一刻。即使走進膳廳前,她已千百次設想過再次走到衆人面前會有的責難與難堪,此時還是被這句話壓得喘不過氣來,心頭沉沉,處處發堵。
“母親,她姓祁,雖是養女,亦是祁家人,為何不能來?”祁清宴站在她前面一點,遮住了她低垂的頭,也遮掩了她的難堪。
“她——”大夫人還欲再說,卻被沈老夫人打斷。
“都消停些罷。”老夫人語氣頗重,看了看這些兒輩孫輩,發了話,“都是一家人,做什麼吵個不停,還能有幾個團圓時候。”一個女兒家,說不準何時就嫁了出去,占個祁家虛名又能如何?再者,她年紀也大了,還能熬過幾個年頭。
曾經不管事的老太太,對這個便宜孫女有了幾分偏袒意思,到底是婆母,大夫人遂閉了嘴。
長房人少,大夫人和祁清宴坐在老夫人下首兩側。二房人來的最多,祁觀複身邊坐着祁雪峤和祁雲漱姐弟。馮夫人獨一小案,與幼女祁雲漪一同。
三房在祁清宴旁邊,祁觀岚抱着小兒子,祁既白祁望舒一對兄妹坐在最後面。
祁清宴吩咐道:“在我下首為三娘子置一案。”三房與祁泠關系不大,坐在二房又難免将他母親的怒火惹去。位置放在祁清宴下首,直接表明今日讓祁泠來是他的意思,與旁人無關。
在場的哪個人聽不明白意思,大夫人因此怒意更甚,“清宴。 ”
祁清宴從始至終平平靜靜,面對欲發火的大夫人,亦是語氣平淡地喚了一聲,“母親。”
大夫人出身慕容氏。慕容氏門卿遍布朝野,族中處尊居顯之人甚多。作為慕容家那一輩唯一的嫡女,她自是順風順水,當初議親時,家中父兄也盡量允她選個可心的夫君。
嫁到祁家,算是下嫁。
大夫人倨傲慣了,此刻險些要離席而去。但她的兒子,長房嫡子,是祁家未來的家主,家族的表率,若是她走了,難免損了他的名望。
縱使不願,大夫人到底沒再反駁,隻是同兒子置了氣。又忽然有種感覺,祁清宴不再是哭鬧着不願,也能被她強硬送去慕容家,在那裡長大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