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兒子恐怕因此和她生了隔閡,可她不後悔,祁家說是名門,行事卻荒謬得緊,那裡比得上慕容氏門風清正,規矩森嚴?
侍從動作極快,在祁清宴旁側不遠另設一小案。
祁泠過去坐下,旁側便是三房一家。祁望舒隔遠朝着祁泠揮了揮手,她身旁坐着祁既白,君子似蘭,淡雅而有風姿,不過溫吞了些,同祁泠互相颔首以表禮節。
三房最上首坐的人是祁觀岚,歲月似乎并未在她面容留下痕迹,她卻有着幾分英氣,梳着建業最時興的靈蛇髻,婉轉靈動,細細描了花钿,對着祁泠彎起唇,善意笑了笑。
她懷中攬着的孩子瞧着不過兩三歲模樣,穿着紅彤彤的老虎衣、戴着虎頭帽,朝着祁泠眨巴眨巴眼,伸出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晃啊晃,祁觀岚一手攔了下來。
小孩子沒順心,哇一聲哭了出來。
緩了幾分膳廳之内的尴尬氣氛,也轉移了大夫人的幾絲怒意,嫌棄地看了一眼,這也不是什麼幹淨東西。
祁家便是這般,二房妻妾不分,不明不白地養着從賤處來的孩子。三房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偏偏又收了回來。和離十五載,在娘家的女兒,生出來個三歲孩子,當真是讓人贻笑大方。
大夫人在心中暗暗冷笑。
這孩子生父不明,當初祁家内裡也鬧了好大一場。祁觀岚咬死不說孩子是誰的,也不肯尋個夫婿将此事遮掩下來。
老夫人雖生氣,但看剛生産後的女兒虛弱無力,隻靠在榻邊默默流淚,想起她年少和離,夫家不仁,到底舍不得逼的太過,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一個孩子又不是養不起,隻有大夫人繼祁泠一事後,又被氣得不輕。
祁觀岚管不住,索性松了手。
小孩子就搖搖晃晃撲到祁泠身邊去,她照顧祁雲漪習慣了,順手抱住。小孩子揪着她衣袖,隻仰着頭,眨着眼,不停看她。
祁觀岚掩唇一笑,“我們阿濯就是喜歡美人。”
沈老夫人被逗笑了:“來吧,鬧一個姑娘家作甚,阿濯到祖母這兒來。”
祁觀岚身邊的侍女到祁泠身邊,行禮後将阿濯抱到了老夫人身邊。
胖乎乎的小孩兒,朝她咧嘴笑。祁泠也生出幾分喜愛來,這孩子與她有相似之處,都未上族譜,如今隻有個小名阿濯。
阿濯雖然身份也尴尬,但有祁觀岚這個母親護着,遇不到委屈。
老夫人當初生氣,但養在身邊時日久了,倒是比幾個大的更稀罕,阿濯在瑞霭堂的地位快比得過祁清宴了,逗弄着小外孫,又想起唯一缺席的人來,同小阿濯道:“也不知你大舅何時歸?他還沒看到過你呐。”
祁泠的養父祁觀複如今在建業得了份光祿大夫的官職,算不得位高,不常被皇帝召見,好處是能留在建業,也是老夫人的意思,此刻開口道:“母親,北關事重,脫不開身。但幾日前大哥曾寄書信與我,似乎今年年節前能歸來,還要我勸慰母親,不必惦念他。”
“怎麼能不惦念?”老夫人提起久未相見的兒子唉聲歎氣,大家少不得又要相勸。
祁觀岚是家中姑奶奶,被偏疼的小女兒,幾句話又勸的老夫人喜開笑顔。
她将祁望舒養得極好,在外祖家長大卻從不卑怯,做母親的亦将心比心想到了祁泠,難免生出幾分恻隐之心,于是轉而道:“今早阿泠送來的角黎甚是好吃,内裡包了蜜漬的棗子,甜而不膩,恰到好處,我一連吃了兩個,将阿濯那份也吃掉了。母親可要讓阿泠多多到三房去,阿濯也喜歡她得緊呢。”
老夫人便也順着道:“她心靈手巧,在外行事有度,對内亦恭敬,未堕了祁家門楣。到底是祁家的孩子,以後什麼雜的閑的,勿要再提。”
從前祁泠總遠着祁家二房之外的人,一朝受了驚,此後都不願再去惹人嫌。
今日才曉得,是她過于狹隘了,祁家并非人人都不喜她。隻是她不去親近,旁人自也不會主動來尋她。
直到今日,被祁清宴拉着進來,她才對姓祁,一家人這件事有了真切感。
聽着耳邊衆人言笑宴宴,祁泠心中亦如溫瀾浮動,盈盈暖意,忽而察覺有人看着她。她放下咬了一口的糕點,擡頭望向前面的祁清宴。
确實是祁清宴在看她。
她亦回望,用眼神以詢祁清宴有何事?
祁清宴搖搖頭,又轉回頭去,揮手将沉弦喚道近旁,低聲囑咐幾句。
沉弦抹了一把頭上剛消失的汗,又任勞任怨地跑了出去。
不多時,沉弦回來了,到祁清宴遠着祁泠的那邊,将聲音放得很低,反正祁泠沒聽到,不知他們在商議什麼要緊事,也避嫌沒仔細去聽。
“丢了?”祁清宴挑眉,而沉弦點點腦袋,又小聲道:“郎君上次不要,此後二房送來的東西碧若都丢了,說是郎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