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寒迹是存在怨怼的。
無論如何,寒迹确實是知道真相,又刻意隐瞞。就算有苦衷,也無法消磨寒辭遠現在對寒迹的隔閡:“師叔,我找你不過是因為我的計劃裡缺一個幫手,而你就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利刃。”
寒辭遠在稱述一個事實,利用寒迹利用的光明正大,毫不含糊委婉。
畢竟寒辭遠早就猜到了寒迹離開惘生域的動機,如今既能破局,他們之間不過相互利用罷了。
“哼。”曾經乖巧好欺負的小師侄,現在卻有了和他面對面談正事的籌碼,偏偏他還無法拒絕。寒迹有些不服氣,但又帶了些自己都很難察覺的驕傲和欣慰,回答道,“求之不得。”
不過……總感覺……這麼些年……
寒迹又歎了一句:“這麼一說,我苦幹幾百年,還比不上你鑽研幾十年?”
“不全是,起碼師叔帶走了謹生譜,才有後事,我也能有足夠的時間和心思研究。”把囚壓當成閉關研究的,寒辭遠也是第一人。
“臭小子,也不給你師叔一些面子。”
“若不是因為師叔,我怎會被義父記恨?”
“……”寒迹沉默了,但過了一會兒,又道,“當年我盜謹生譜,最後沒想到會報在你身上,這件事,抱歉。”
寒辭遠搖了搖頭。
“若非師叔這麼做,我可能也不會發現義父的異常。”誰知道即使迷了神智,義父對他還是百般寬容,對外也隻是脾性稍改,“是我不孝。”
“都過去了。”
一片死寂。
最後,寒迹又補了一句,“辭遠,你是惘生域的驕傲,也是你義父的驕傲。”
至于我,我不配評判你。
“我沒想成為誰的驕傲,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寒辭遠再次強調。
曾經,他也妄想自己能憑借一技之長得到寒儀的認可,但最後,現實告訴他,這種想法既無力又可笑且自私,不過是廢物的一種自我調解,對寒儀本身并無半分用處。
那時,他就想明白了。要成為神明手下鋒利的劍,就不該抱有太多不該有的幻想:“師叔,義父在我心裡的分量,絕不比之你低。”
寒迹苦笑了一下:“哼,你以為你多懂我?”
若是幾百年前,他們可以當着寒儀的面這麼争論,而寒儀也一定會笑着罵他們一句:“胡鬧。”
而現在,隻換來一陣沉默。
寒儀永遠也聽不見這幼稚的對話。
往事談末,寒辭遠開始向寒迹提出他的要求,他遞給寒迹一張單子:“盡早想辦法幫我備齊。”
寒迹看了一眼,大抵都沒什麼問題,隻是其中“牽樞”一物讓寒迹皺了眉:“藥材倒還好解決,不過你既不是傀儡師,要‘牽樞’何用?”
牽樞絲是傀儡師操縱傀儡最珍貴的法寶,理論上隻有威信極高的傀儡師才有資格獲取。
“幾十年不動手腳了,就算經脈接好,我也很難再像以前那樣行動了,我可不想到時候成為拖累。” 寒辭遠又擡了擡他那無力的手足,“現在我用的是我衣服上的金絲,勉強能導一些靈氣輔助我行動,但你也看見了,就這個效果。”
“你……傀儡術?”寒迹言語之中有些驚訝,傀儡術之難他不是無所耳聞。
“是,千機閣的傀儡術,我以前通讀過,試想過把他用在活人身上,也研究過一段時間,大抵沒有問題。”
“你想用‘牽樞’來牽動自己行動?”寒迹一時不知道該先說他那随手就改别人家功法的小師侄太不像話,還是他的想法太瘋狂。
“沒錯,牽樞隻需要靈力操控,隻要我控制的好,到時候,誰也别想快過我。”少年話裡不是自信,而是肯定。
“你的身體能承受嗎?”寒迹不質疑他的能力,隻是雖然不明是怎麼個操作,但哪有強行提升自己實力而不傷害身體的法子呢?
“不必擔心,我本……沒事,一點犧牲,在所難免。若是師叔,有這麼一個機會,難道會因為這點事就作罷?”
“……好吧,我會想辦法的。”寒辭遠所言确實直擊寒迹痛點。
雖然牽樞絲作為千機閣的重寶并不流通于一般交易當中,但也不至于毫無門路。
寒迹想了一會兒便為牽樞絲的來路有了打算,接着他提出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麼,你打算如何讓師兄和你走?”
“義父不可能和我走,隻能帶他走。我想賭一次。”
賭他在義父心中還有一些分量,賭他能夠在一瞬之息讓寒儀分神。
而到達一定境界的高手,輸赢向來隻在瞬息之間。
何況寒迹還有對于寒儀來說的底牌“渡生”。
所以到時候,你我聯手。
“師叔,賭嗎?”
寒迹沉思片刻,畢竟隻有一次機會,開不得玩笑。
最後他還是應允了:“你師叔幼時也喜歡瞞着你義父在每次會比上下注。”寒迹話音忽然變得輕松起來,堅定道,“輸赢不論。”
不過寒迹總覺着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是怎麼回事……
都這樣了還敢賭,也得是師兄給了一定的籌碼才敢做啊。大概出于這種不服的心理,寒迹又挑釁似的補了一句:“到時候再正面碰上師兄,你可别膽怯。”
“膽怯,我有什麼好膽怯的?”
寒辭遠一生無所畏懼,隻在兩件事上害怕過。
其一是背叛他義父,篡改寒儀血契的手令。
其二是發現真相的那個夜晚。
火種下耀眼的金石為什麼會在接觸到義父的靈力後便隐下鋒芒?
那金石之中殘留着的謹生劍靈的氣息似乎像一個魔鬼在狀訴着寒儀這些年來的變化,嚣張着讓寒辭遠心理那道防線崩潰。
僅僅隻是一點,一點從義父身上來的火靈納入了本源,在經過金石數百年的錘煉後便已經達到了那種程度,那麼修行了千年的義父,修習的謹生譜出神入化,與謹生劍幾乎已經達到人劍合一的義父又該是如何?
他面對的,到底是義父,還是謹生劍靈?
他回想以前種種,不寒而栗,卻又無能為力。
說來說去,所有事都與寒儀有關。
為什麼呢?
大概是那時,那時的他在柴房裡,眼睜睜地從破了洞的窗外看見一個個活人變成隻會嘶吼的怪物。當最後一個活人也不聞聲息時,他縮在了角落裡。
胃部傳來疼痛,他不知道是往常的饑餓帶來的,還是那些東西讓他産生的不适。
柴房内的“吃食”還在不斷地刺激着他。
不知什麼時候,一聲巨響從鎖住的柴房門口傳來。
那時,他的眼裡又出現了一絲光亮。
一念生,一念死。
寒儀就那樣把他從地獄拉回了人間。
“但凡能讓義父回來,辭遠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