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甜糕就樂成這樣,寒儀:“沒出息。”
“師兄可别這麼說,試試?”往常都是寒迹出去玩後,将各式各樣的東西帶回去給寒儀,像今日這般,寒儀就在他身後屬實難得。
寒儀勉強收下,一股甜味在嘴裡化開。
“怎麼樣?”
寒迹既然問了,寒儀也躲不過一番評價:“太甜了。”
“怎麼會!”寒迹難以置信,這也叫甜?“那師兄試試這個?”他決定換條路,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酥餅遞到寒儀嘴邊。
寒儀愕然:無痕什麼時候買的?以無痕現在的身手竟還能瞞着自己買下東西,看來實在是熟練得很。
陌生的味道擴散在口中,寒儀下睑緣不自然地有上揚之意。
他在心裡評價了一句,略微鹹膩。
雖然寒儀沒有開口,但寒迹也不是沒看出來寒儀的味覺有被擾到。他一時之間有些語塞,想起他師兄平日裡是不是隻吃沒味道的丹藥來着?
是了,從他離開惘生域至今,師兄該有幾百年沒再吃過這些東西了。
不服輸的寒迹決心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找一個合師兄口味的東西,以補這些年師兄的“遺憾”。他就近找了家店,拉着寒儀坐下:“師兄多看看!”
各種糕點從寒迹袖裡的儲物袋陳列于上,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無痕公子要煉什麼稀世丹藥。
寒儀:“……”
這小子背着他買了多少,怕不是就屯着到時候進木澤洞裡消遣?
隻是看着寒迹好像竭力想找到一個合他口味的小食的模樣,寒儀終于笑了。他的小師弟先前那些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是怎麼過的?
明明那時候即使有夜宴,在玉盤珍馐,瓊漿玉露面前,“渡生軒寒掌門”也得體的很,現在竟又變得如此孩子氣。
他也不至于拂寒迹的好意,挑了一個順眼的嘗了一口:“這個尚可。”
寒迹愣了一下,本想說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他把那份糕點推給寒儀:“師兄喜歡就好。”
幾百年前恰如昨日,他們還在一起時,寒迹來百裡溪後帶回去的糕點中,小辭遠也最喜歡那個。
幾百年後的今天,他和寒儀一起走過燈火通明的青石台階,乘着畫舫放了河燈,看着河燈悠悠漂泊,向着不知名的遠方前行。畫舫靠岸,他們觀了煙火,看着煙火絢爛暮色,映亮人群眼眸。煙火餘晖落下,他們聽了一曲戲折,看着台上戲子咿咿呀呀,道盡人生起落。
一路而行,寒迹每每回頭,都能在身後看到寒儀。
那麼多年來,他從未覺得道心如此安甯。
在離開寒儀的第一年,他就明白了。
他所求的人間,從來都不是從心所欲,天地為家。
炊煙袅袅,若是形單影隻,萬千煙火也無一處歸他。
在渡生軒裡的那些年,他一開始盼着,師兄還在世上,他就還有機會,他會慢慢找到辦法的。
他會在處理了一天門派繁忙事後,在渡生軒掌門殿裡孤零零地沖着影子抱怨,像是師兄還在身邊。
然後師兄會歎着氣和他說,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有什麼事師兄幫他扛着,自己是可以休息一會兒的。
可他想了一會兒,還是對着影子拒絕道:那他還是再努力一下吧。
畢竟隻有這樣,他才還有念想。
他不努力,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累,安慰他的苦了。
連影子也沒有了。
那時的他,可以為了寒儀的生,赤渡前夕閉關三年,突破瓶頸,取道心制還靈丹;也會因為寒儀的死,掙紮無措蹉跎百年,踽踽獨行,修為難有寸進。
有時候他也想,如果他從未遇見寒儀,或許他的道也會是潇灑自由的。
快意随風,天下江河皆可成為歸處。
可惜,他遇到了寒儀,他的人間就注定不再孤獨。
見過了那份溫暖與光熱,就做不了身後無人,落腳無根的浮萍了。
所以那時,當他得到寒儀的死訊時,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他的壽元還有千餘載,他不知道自己最後能不能走出來,可他知道,一百年,不夠。
他已經失去過一次人間,如今再拾起來的,都是曾經妄想裡的願景成真。
現在,從頭再來,又有何懼?不管身處仙門還是市井,他都不會再度迷茫。
師兄不明白,隻要師兄回來了,就已經是救過自己一回了。
夜色越來越沉,夜宴中的人也散了不少。
“回去吧,時候……”寒儀忽然默了下來。
寒迹順着寒儀目光一掃。
遠處的小鋪上挂着各色各樣的面具。
上面紋有百裡溪民族特色的花紋,雖然風格奇異,但不失美感。寒迹一眼就看到有一個面具的樣式,是幾百年前他送給塵齡不到十歲的小寒臨玩過的,沒想到竟還傳承着。
“小師侄,你看這個多适合你。”
“義父!師叔給我帶了禮物!”那時的小寒臨脫離了剛來惘生域時的拘束,天真可愛的,臉上的面具比人臉大多了,帶上去沒調好角度,遮住了寒臨的眼睛。
他跑着跑着就撞在了寒儀身上。
寒儀摘掉寒臨臉上的面具:“胡鬧什麼。”
小寒臨似乎很苦惱地嘟囔着:“面具太大了……”
忽然,小寒臨看了看面具,又看了看自家義父,眼睛忽閃忽閃:“義父……”
寒儀怎麼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想都别想。”
“哦……”小寒臨很失落,踮起腳想要拿回自己那個面具。
寒迹在一旁憋笑:小寒臨不會多說兩句啊,多說兩句師兄不就答應了,說到底還是自己太無賴,小寒臨太懂事了。
季始降霜,物是人逝。
寒迹心裡默歎一聲,拉着寒儀來到那個小鋪面前,買下那個面具,戴在寒儀頭側:“師兄,我們回去吧。”
寒儀忽然喚他:“無痕。”
“嗯?”
“你要好好修煉。”
這句話寒儀對他說了不下百遍,但唯有這遍,聽的寒迹心頭一顫。
寒儀的聲音下,壓着萬般痛苦,好像自己不好好修煉,他的師兄就會堕入萬丈深淵一般。
寒迹藏了苦澀:“我知道。”
他知道師兄在擔心什麼。
他如果不能在他現存的壽元裡恢複修為并且有所突破,他這一生,會比寒儀短暫的多,最後還是會先走一步。
寒儀繼續陳述:“我不會讓你先走。”
寒迹不知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什麼,心慌下手不受控制地緊了緊:“我……我明白了。”
回去後,已近卯時。寒迹也沒好好休整就計劃着進木澤洞了,東西也全都交待了出來放到寒儀桌子上,說是給寒儀批宗卷解悶。
還是小瞧他師弟了。看着堆得滿桌子的糕點和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寒儀一陣語塞:“我并……不重口腹之欲。”
“師兄可以多嘗嘗,吃不完可以先收着。” 寒迹說着,順手從裡面挑出了一個多彩的紙燈籠,給寒儀表演了一把翻花,“放儲物袋裡也壞不了。”
然後想了想又強調說:“别讓堂溪安那家夥看見。” 給師兄的,不想分給别人。堂溪安那家夥,懶得出門就會和自己搶,要是知道師兄那那麼多好吃的肯定一張嘴師兄就全部給出去了。
出了大殿,寒迹閉關前又喊了一聲:“師兄。”
“你還想說什麼?”寒儀當他還想拖延。
“我會做到的。”
你之前說的話,提的要求,我會做到的。
所以,以後别再說那樣的話了。
歲月不居,我知道獨自一人前行的滋味,所以我絕對不會再讓你也陷入那份痛苦中。
面對寒迹少有的鄭重之色,寒儀愣了一下,回應:“知道了。”
他該意識到的,自己一味地替小師弟操心,卻險些忘了他的小師弟早就已經長大了。
他應對無痕再多一些信任,不論什麼時候,無痕都沒想過真正離開他,以前不會,現在也不會。
目送着寒迹入門後,寒儀于洞府前轉身。
空落的舟渡峰少了些熱鬧,不過袖中寒迹留下的東西仍散着絲絲煙火氣,驅散滿身清冷。
寒儀理了理衣袖,擡首間,看見天際破曉,群山巍巍。
應道晨光識暮色,宜還人間初醒時。這也是辭遠和無痕想讓他相看相守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