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裡,無痕曾經和他說過,辭遠幼時的事。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未曾發現過辭遠内心的痼疾,更别說之後的辭遠還經曆了種種磨難。
正如微塵仙子所說,長眠對于辭遠也未嘗不是一世掙紮為人的休憩。自己一味地想讓辭遠回來,究竟是為了辭遠,還是自己的私心?
他是最無權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我不知道,但我要一試。”
微塵可沒從寒儀話裡聽出太多底氣——也是,欲拉回向死的死人,可由不得生人盡力與否。
随即,她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又為何欲走向長眠?”
寒儀答道:“我本不該生。既踩着他人的屍骨續命,與我而言,生便是折磨。”
聽到這,微塵提了神。她眼底藏光,将案上一口未動的茶水蠱惑着遞上:“那麼,長眠對你來說,可是最好的毒藥。”
寒儀接過了茶盞,盯着盞中幾欲将他溺亡的通透,穩神道:“可我不能不生。延續的,是他人的生命,我雖欲歸塵,奈何死亡不渡往生人,輕易歸塵,罪加一等。”
寒儀那副比死人還死的模樣下說出的回答讓微塵吐出了一口氣:活着的人,活得痛苦。死了的人,死得安甯。真是生欲生卻生生生,死随死得死死死。
微塵不再折磨:“既然如此。”作為論道的報酬,微塵将長眠奉上,“預祝道友早日脫離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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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長眠歸山後,寒儀一直在不安。
長眠對于辭遠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微塵那句“他是否願意醒來”無時不刻不在刺激着寒儀:長眠對自己來說就是一種解脫,自己尚且想要長眠,卻指望辭遠能夠醒來,何其自私。
可若辭遠自己願意醒來呢?
雖然無論如何,“長眠”會帶給他答案,他依舊不敢面對。
看着寒迹施木靈之術将長眠融入辭遠體内,他知道這已是他在絕路下,唯一能死死握緊的命脈了。
從微塵的話來看,長眠并不是讓人瞬間活過來,而是慢慢勾起“未亡人”生的迹象,引發生機,進而使人逐漸脫離長眠。
要喚回生機,無非就是喚起一個人對生的欲望。對于多數人而言,既是“欲”,便可“誘”。可對于寒辭遠,“引誘”二字從來都是無力的。
隻是眼下長眠已入體,幹等着總是有些不合時宜,于是寒迹便試着對着辭遠講話,看看能不能早些将辭遠從長眠中喚回。
他也不知道說什麼辭遠聽得進去,想起當時辭遠與自己争論師兄的事時眼裡的堅毅,便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一些他死後自己同寒儀做的事。
從大到門派事宜,安排了什麼,怎麼安排的,安排得很好很有條理,到什麼時候師兄又催自己修煉,怎麼個催法,再到什麼時候和師兄去了哪玩做了什麼都說了出來。
六十多年的光陰寒迹如數家珍,一天一夜的灌輸下,寒辭遠卻依舊沒見什麼動靜。
寒迹的心越說越沉,同時他也能感受到寒儀的煎熬。到最後,類似的事情說出來,他也自我質疑,辭遠是不是不愛聽這些。
或許故事裡的人是他和師兄,辭遠才沒那麼願意聽,所以不應該更加有種想醒來的沖動麼?若是他知道有人同師兄做那麼多有趣的事自己卻不在,就算氣也要被氣活過來了。
眼看着自己的方法似乎并不是很有用,寒迹還是忍不住對寒儀說:“要不師兄你也試試?”
寒儀就在一邊看着死寂的寒辭遠,臉上是少有的脆弱。
他不知道他能以什麼立場對辭遠說話:那些年若不是他,辭遠本不必入道,不必沾染謹生譜,不必身上壓着幾百年的重擔,不必受那百年囚壓,更不必身死,不必入不了輪回。
可就算如此,面對躺在冰棺上絲毫沒有生氣的寒辭遠,寒儀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他想,他隻一句,便不再幹涉辭遠的選擇。
“阿遠,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