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渚病了。
晚間發的熱,額頭被燒得滾燙,淩晨段馳龍察覺不對時,他已然病得迷迷糊糊,口中吐着細碎的呻吟。
可憐杜仲那老頭子,剛把溫闌從閻王爺手中救出來,周公都沒見着,便被闖進來的謝九州掀了被褥。謝少主毫不講理,口中喊着“出事了出事了”,非要拉着自己去見他那金貴的師尊。
杜仲雖為一峰之主,但對這位被寵到大的小祖宗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得擺着張苦哈哈的臉,風風火火與人一同前往忘情峰。
清心别院位于峰頂,占地廣闊,上與雲齊。入了回廊,杜仲自然而然便要往主殿方向去,誰知謝九州腳步一轉,口中嚷着“這邊這邊”,竟拐向了另一處偏房。
杜仲心下疑惑,并未多言,加緊跟上對方的步伐。涼月殘殘,萬籁俱寂,素來百啭千聲的鳥雀也收斂了聲息,唯有萬世不易的湍湍瀑流,沖刷着,飛瀉着,四季不停。
進了門,氣氛便更為凝重,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屋内有三人,最中間躺着的自然是疾病纏身的淩雲渚,許是發冷,又許是發疼,整個人細細顫着,裸露的皮膚泛着詭異的青灰。隔床站着個黑衣黑發的男子,雙唇緊緊抿起,兩眼一動不動盯着床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竟比床上的淩雲渚還難看。
最後那人衣色柳青,身形較小,正俯身在榻前檢查什麼,看背影有點眼熟。聽到門邊的動靜,那人轉身退至一旁,輕聲喚了一句“杜峰主”,不是大病初愈的溫闌又是誰?
杜仲有些驚訝:“你怎麼在這兒?”
昨夜過後,他便讓謝九州将人帶回忘情峰好好修養,沒成想這人恢複得還挺快,十二個時辰不到,竟能下地走了。
“我帶他來的。”謝九州大步上前,“他說他會些醫術,我就想着多個人也多個幫手……哎呀杜神醫杜峰主杜師叔,你别管那麼多了,趕緊看看我師尊怎麼了!”
“好好好,這就看,這就看。”杜仲一邊開藥箱,一邊将淩雲渚的手從被褥中掏出來,“看出什麼沒有?”
他也就是随口一問,壓根沒想一個考核選了忘情峰的弟子能懂醫藥,誰知溫闌卻點點頭:“不是普通發熱,淩峰主是中了毒。”
嘴唇發白,四肢陰冷,心律失常,光看外表也能猜出個大概,算不得什麼。
杜仲心想,遂再問道:“可否看出是什麼毒?”
“白熒之毒,狀若螢火,無色無味,故得此名。”溫闌不緊不慢,“多現于毒妖體表,一經觸碰,極易被沾染誤食。”
“毒妖?”謝九州腦中轟地一炸,一把拽過身側的段馳龍,“姓段的你搞什麼?!鎖妖塔出逃的那隻毒妖可一直放在你那裡,現如今你怎麼解釋?!”
段馳龍陰沉着臉,顯然也猜到了某個可能,盯着杜仲等一個敲定的回答。
片刻後,聞名天下的百草峰峰主略微震驚地看了溫闌一眼,而後對旁招招手:“少主,來幫個忙。”
謝九州登時沒了算賬的心思,有些緊張道:“真的是白熒之毒?這……這怎麼弄?我要做什麼?”
“毒不算嚴重,但你師父恰逢修為精進的關鍵期,這才引起了發熱,我先紮兩針鎖住毒素,再配着湯藥進行抑制,最後泡幾個時辰的藥泉排毒。”杜仲将針包攤開,“你将他翻過身,褪去衣物,施針的過程極為痛苦,他若掙紮,你一定要按住他。”
“啊?”謝九州聽到“褪去衣物”便僵在原地,支吾着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預備動作,旁側突然伸來一隻手,趕在了他前面。
段馳龍垂着雙眸,面容隐在陰影裡,聽不出話中的情緒。
“我來。”
“你?”謝九州勃然大怒,“你身上的嫌疑都還沒洗清,哪來的資格站在這裡,必須得由我……”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杜仲早已被吵得煩不勝煩,見段馳龍動作利索也懶得再換,沖謝九州揮揮手,“他來也行,你陪着……溫闌是吧,你們倆去抓藥,幫我拿副紙筆……”
“不必,施針要緊。”溫闌俯下身,“您說,我記得住。”
杜仲也不堅持,連着報了一串草藥,索性煮錯了還有他兜底。
此毒不難解卻罕見,所需草藥也繁多複雜,聽得謝九州一整個頭大,不禁懷疑:“你行不行?我師尊的身子可受不了折騰。”
“沒問題。”溫闌面色自若,“去抓藥吧,煩請少主帶路。”
兩人前後離去,榻上之人也已褪去上衣,裸露出光滑的背脊。那人皮膚涼如冷玉,透着股死氣沉沉的青白,看得人心驚。
一針下去,淩雲渚猛打激靈,下意識就要掙紮,額上冷汗刷地流下。
“摁着。”杜仲堪稱冷漠,“别讓他動。”
用不着提醒,段馳龍早已抵住他肩膀。那兩隻手沉沉一壓,便如山嶽般将人重重釘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