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木桶重重砸在地上,摔成了稀巴爛。滾燙的熱水嘩啦潑過去,屋内霎時水漫金山。
“你有病……”
大笑戛然而止,離門口最近的人轉喜為怒,卻在對上外面那張臉時倏而掐斷了話音,大張着嘴,眼球幾乎要掉下來。
密閉的空間頓時鴉雀無聲,唯餘熱氣蒸騰,方才還放肆聊笑的三人眼下都紛紛站起,目光死死盯着地闆,恨不得挖條縫把自己埋進去。半晌,總算有人怯怯開口:“少主。”
“叫什麼少主呀。”謝九州把溫闌拽進來,“官派這麼大,我哪兒承得起。”
一片沉默。
砰!
門被狠狠踹上,發出的聲響激得衆人一抖,謝九州掃了一圈,挑了塊幹淨地,擡擡下巴:“去那兒坐着,披件衣服,别着涼。”
溫闌點點頭,乖乖照做。
鹿皮黑靴踏在地面,濺起濕哒哒的水花,謝九州不緊不慢地在屋内晃了一圈,路過那幾人身邊時瞥了幾眼,哼笑道:“泡腳呢?”
那人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木盆拖動,發出刺啦噪音:“少主,我知道錯了……”
“别呀,你錯哪兒了。”謝九州親切道,“水夠嗎?不夠我再去給你們打。”
“……”
“說話!”他突然加重語氣,“都啞巴了?”
“夠了夠了!”對方趕緊道,“……夠了。”
謝九州擡眸:“你們呢?”
另幾道聲音紛紛響起,腳下踩的明明是熱水,眼下仿佛變成了寒冰,凍得衆人渾身僵直。
謝九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幾萬人,争一千個名額。”謝九州道,“你們來這兒,為的是除魔衛道,還是尋歡作樂,仗勢欺人?”
他長得高,冷臉訓人的時候,雙眸微微下斂。盡管年齡不大,前半生養出的自信與威壓卻刻在骨子裡,直罵得對方連頭都不敢擡。
正說着,卻見其中一人面色有些古怪,浸水的部位仿佛生了跳蚤,不自覺便開始蹭起來。
謝九州一擰眉:“動什麼?”
“少主……”那人欲哭無淚,“我、我腳突然好癢。”
“我也是,好癢,好癢,怎麼回事啊?”
“啊!怎麼還紅了?!”
謝九州見那神情不似假裝,便往下瞥了幾眼,果真看見小腿下側紅了一片。他思緒一晃,目光轉向溫闌,對方略有心虛地移開眼,再結合最開始他拎木桶時奇怪的舉動,心中有了思量。
“來曆不明的溫池水都敢用,以為這裡是長生門嗎?”謝九州往牆上一靠,“都受着吧,就當給你們個教訓。”
“少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這這……”
“我們真不知道這水有問題,早知如此……啊,好痛!這水不會有毒吧?”
“我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求少主幫幫我們啊!”
“呵,我可不懂醫術。”謝九州擡擡下巴,“喏,懂的人在那兒。”
誰知一提到溫闌,方才還哭爹喊娘的三人此刻都安靜下來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怎麼,不信?”謝九州無所謂道,“行啊,反正死的也不是我。”
“這人我今晚就要帶走,要問什麼求什麼,過時不候。”又望向溫闌,“收拾好東西,來外面找我。”
說罷,便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向外走去,隻留給屋内衆人一個潇灑的背影。
人來得比預計的快。
溫闌背着個薄薄的包袱,兩手捏在胸前,小步跑來。謝九州挑挑眉,暗示裡邊情況。
“那水沾了水蟄草,碰到會讓皮膚發癢,過段時間就沒事了。”溫闌很快地瞥了他一眼,小聲補充,“不會出問題的,别擔心。”
“誰問他們了?”謝九州不滿,“我是問你沾沒沾到水。”
“我提前吃了解藥。”溫闌仿佛生怕被裡面的人聽見,聲音壓得很輕,“少主,我沒事。”
“知道用陰的,還算有點腦子。”謝九州向外走去,“我同意你過來,不是讓你端茶倒水當仆人的,聽懂了?”
“嗯。”
“下次碰到想使喚你的,拿水潑他臉上。”
“嗯,好。”
“還有……呃!”
謝九州剛開口,面前突然闖入一個眼珠大的紅果,順勢而望,溫闌正乖巧地看着他。
“……這什麼?”
“解藥。”溫闌指指他黑靴,“你好像也沾到了。”
謝九州下意識覺得好笑。他想說,修煉到他這種程度,自有靈氣護體,普通毒草壓根無計可施,他想說,這解藥來曆不明,他不會吃,有這閑工夫不如管好你自己,他想說,把那東西收回去,他不需要。
話已繞到唇齒,偏偏這時,溫闌又道:“就剩一顆了,留給你。”
說着,還将手往前遞了遞,幾乎喂到嘴邊,謝九州隻需側頭便能銜到。那雙染着煙雨水汽的杏眼閃着亮光,像懸挂于天的彎月。
于是千言萬語都被堵了回去,謝九州微微偏頭,咬住那枚紅果,心甘情願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