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簾輕薄,盡管已将窗子遮擋得嚴嚴實實,還是避不開縫隙裡漏進的日光。淩雲渚心跳飛快,緩了好一會兒,才從逼真的失重感中緩過來。
夢境的最後,雪山傾頹,天地崩裂,他在下墜中匆匆望去,隻看清了白衣男子的半個面部輪廓。眉骨柔和,鼻梁高挺,長睫在臉上投下細密陰影。在光的暈染下,雕成了一張美人面。
段馳龍的愛人。
淩雲渚望向旁邊,那坑了他99積分的人睡得正香,連嘴角都微微翹起,不知又夢到了什麼美事。
唯一的,愛人。
呵。
憑什麼他被雪崩吓醒,這人就能繼續和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愛人甜甜蜜蜜?心裡裝着人,還好意思和他躺一起?
淩雲渚盯着那張臉,心頭火起,一腳踹了過去。
這一下稱得上毫不留情,隻聽咚一聲重響,段馳龍竟生生被踢到了床下。他顯然有些茫然,捂着小腹,連頭頂翹起的毛都沒注意。
而待他緩過神來,難以置信:“你踹我?”
淩雲渚理着自己衣服:“看你睡得香,給你醒醒神。”
“你怎麼能踹我!”段馳龍猛然撲上去,又怒又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大鬧一場。”
“去鬧吧。”淩雲渚冷眼看他,“告訴所有人,你被我厭棄了。”
段馳龍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棒,半身都僵了。窗外的日光明明是暖的,他卻如墜冰窖。
為什麼?
茫然混着委屈席卷而來,胸腔仿佛塞了把厚重棉絮,隻需一點火星,便能将整座荒野燃成燎原。
明明前兩日還好好的,明明一切都在好轉,明明他昨夜還夢見了……
砰!
拳頭狠狠砸在床側,霎時木屑崩飛,緊繃的拳面流下蜿蜒血迹。段馳龍兩眼發紅,靜止許久,才緩緩望向對方離開的背影。
淩雲渚剛将自己收拾好,便得知前殿來人了。
劍碧曉作為東道主,必然得來一趟。除此之外,溫闌為表感謝,也起了個大早在外候着,謝九州向來喜歡往他這兒跑,恰好和那兩人撞上。
這回倒好,人都齊得差不多了。
淩雲渚壓根沒有晚起的愧疚,優哉遊哉地繞過回廊,剛推開後門,眼前便猛然竄起一道身影。
“師尊!”謝九州兩眼發亮,“你來了!”
溫闌站起身,輕聲道:“淩峰主。”
淩雲渚點頭招呼,又安撫性地拍拍謝九州肩膀,最後沖劍碧曉道:“久等,小少主。”
“前輩客氣了,我也才剛到。”劍碧曉笑道,“今日午時,我師尊設了小宴款待,望幾位莫要推脫。”
說是小宴,但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來,主要目的必然為商議十方魔域進攻一事。他最近記性不好,劇情相關的事就像蒙了層白霧,隻能勉強記起一些節點,而旁人并不知太白玉的秘密。
淩雲渚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又在心裡算了算。此刻已巳時過半,他竟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少主邀請,哪有不去的道理。”淩雲渚不動聲色地往後瞥了眼,“隻是我那小徒弟,昨夜睡得晚,眼下還在收拾,怕是得來遲。”
“阿域,去看看你師弟。”說着,他招招手,将溫闌喚到身邊。
“我?”謝九州難以置信,“去看他?”
“一會兒你與他一同過來。”淩雲渚理所當然道,“走吧,别讓劍宗主等急了。”
宴席設在長庚殿,往上正對着宗主殿,兩側的北鬥七宮錯落有緻。按照賓客禮儀,坐鎮宗門的五位長老都應當到場,但昨日劍照霜剛發怒,懲治了幾個自以為是的懦夫,眼下也不知還剩幾位。
“七座宮殿,為何隻有五位長老?”溫闌聽到一半,面露不解。
“見到前邊帶路的那個人了麼?”淩雲渚擡擡下巴,“她一人,獨占三宮。”
劍碧曉雖年幼,卻是最受宗主重視的。不僅僅因為其首徒身份,更因為她的性格,與劍照霜格外相像。一樣自傲,一樣要強,一樣心狠手辣。
與一身正氣的長風門不同,往生鄉崇尚以殺止殺,宴席上的助興演繹并非尋常所見的琵琶輕語,舞燕歌莺,而是铿锵有力的槍刀劍戟。兩方若談得愉快,那便共賞劍舞,萬事大吉,若談不攏,長庚殿便會成為對方的埋骨地。
遠遠走來,便聽見丁零當啷的長劍擊打聲,節奏和諧,清脆悅耳。動聽,卻也暗藏殺機,若非心志堅定者,難免膽寒露怯。
一聲沉重的呼氣傳入耳畔,淩雲渚放慢腳步:“緊張?”
算來,這應當是溫闌第一回參加如此正式的宴席,着慌是難免的。
“有點。”溫闌頓了頓,“但我不會給長生門丢臉的。”
“别看外界傳得多腥風血雨,吓唬人罷了。”淩雲渚溫聲道,“别怕,就當一次特殊的小宴。”
說話間,三人已然行至門口。方才踏入大殿,冰冷的肅殺之氣驟然撲入眼簾,比想象的更為驚心動魄。數十位舞者紅裝勁服,鬼面遮臉,人人手執一柄長劍。雪刃破空,伴着激烈的鼓點,虎虎生風。比起宴席上的助興歌舞,更像演武場的軍陣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