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讨厭。”段馳龍低聲複述,“不讨厭,為什麼給我安排那樣的命運。”
“……什麼?”
“讓我親離友散,千夫所指。”他頓了頓,“逼我愛溫闌,為他獻出一切,又為了成全他和謝域,死不瞑目。”
“就連你……”指尖擦着側臉,段馳龍溫柔地替他整理散發,“也在最後,把我抛棄。”
淩雲渚緩緩瞪大眼睛,毛骨悚然。
“天山好冷,心髒也冷,我想殺了他們,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最後也沒爬出雪底。”段馳龍親昵地吻他發絲,掌心卻慢慢攀上那玉白脖頸,“我恨死你了。”
胸口逐漸湧上窒息,淩雲渚沒有阻止,難耐地哼了幾聲。
“所以,我做了個交易,和你腦袋裡的那個小玩意兒。”
那時,他躺在冰冷的崖底,周圍覆着橫七豎八的屍體。白雪與赤色相混,分外猙獰,像淌下的血淚。他深恨入髓又心如死灰,就是在這個關頭,系統應運而現。
他借機回溯時間,又使了一些手段,将所謂的創世神從另一個世界拽了過來。但不知什麼原因,最終系統并未與他綁定,而是選定淩雲渚為宿主。他能聽到兩人的交談,在淩雲渚在場的前提下。
“很久之前我就想,隻要能見到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段馳龍慢吞吞道,“我上輩子就開始惦記你了,從生到死,恨了你一世。”
“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他說,“現在你來了,以後去哪兒都要和我一起。”
“哪怕黃泉地獄,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他笑起來,“好不好?”
“不好。”淩雲渚面無表情,“我想活着。”
“好呀,我也舍不得你死。”段馳龍親親熱熱道,“那你補償補償上輩子,多喜歡我一點。”
淩雲渚沒有應聲,隻拍拍他手背,這動作就像個鑰匙,咔哒解開了脖子上的鎖。那小子手勁不輕,估摸着是起紅印了,好在掐的隻是神識,若印在肉身上,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淩雲渚沉吟片刻:“其實……”
轟隆!
話音未落,腳下大地突然開始晃動,淩雲渚咚一下撞進了對方胸膛。
什麼情況?
他昏沉沉地扶住自己,冒出這麼個念頭。段馳龍這會兒又開始正常了,一邊揉着他被碰疼的地方,一邊叮囑:“你别亂走,我出去看看。”
淩雲渚摸過木劍:“一起去。”
他總是這樣,隻要給個支點,不管受多重的傷,哪怕斷骨割肉,都能撐着站起來。
“傷成這樣。”段馳龍摁住他,“逞什麼強。”
“這會兒不希望我出事了?”淩雲渚又拍拍他,這一招總是好用的,不過片刻,壓在肩膀的力道便消失了。
暮色四合,将林間幾個身影照得陰沉,涼夜凄凄,血色混在濃霧裡,染上潮濕的水汽。劍照霜半垂着頭,從這兒望過去,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她對面還有兩個人。一位徐娘半老,精緻朱钗碎了滿地,瞪大眼睛倒在地上,姿勢很不雅觀。七竅流血,屍身已經涼透了。另一位衣衫褴褛,亂發披在身後,捂着流血的傷口,面目猙獰,正是家主最為得意的長子,劍平山。
隻可惜,昔日的天之驕子眼下失了傲氣,面容扭曲。
“喪心病狂的瘋子,識相就趕緊滾!”
冷光将劍照霜的臉映成灰青色,她緩緩舉起長劍。
“你敢?!”
“我連親娘都殺。”劍照霜瞥了眼那具女屍,“殺你,有什麼不敢?”
“白眼狼!”劍平山慌張後撤,“等等,你、你心裡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你娘養你這麼多年,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就不愧疚……”
“從和你聯手那刻起,她就不是我娘。”劍照霜平靜道,“成王敗寇,這是她自己選的路,你也是。”
劍平山惡狠狠道:“你殺了我,父親不會放過你!”
“試煉幻境,生死不論。”劍照霜擡劍,“他若反悔,我連他一起殺。”
“不、不,你等等!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使陰招,我、我……呃!”劍從小腹穿刺而過,劍平山面色急轉,破口大罵,“啊——你個賤人!”
他一邊大笑一邊大叫,聲嘶力竭,争将臨死前的詛咒化作利刃,狠狠紮向對方。
“哈!被親娘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咳咳……要怪就怪你是女的!生來低人一等!往生鄉世代男子為尊,你這輩子都永無出頭……”
大地搖晃得更為劇烈,淩雲渚被段馳龍摟在懷裡,幾乎要站不穩了。蒼穹黑漆漆,望不到頭,又一片片剝落,像飄蕩的雪花,搖得他兩眼虛焦,好像整個世界都碎了。
說來也怪,劍照霜明明位于波動的中心,卻感受不到震動似的,安穩如山。他逐漸看不清扭曲的畫面,隻聽得噌一聲響,吼叫戛然而止,劍平山被紮穿了咽喉。
劍照霜冷淡的嗓音混着徹底崩碎的畫面,像長劍刺穿黎明。
“而你死在了女人手中。”
記憶切換的感覺并不好受,靈魂被撕成兩半也莫過于此。淩雲渚被段馳龍緊緊摁在懷裡,像在風雨飄搖的江海中尋到了一片孤島。